北风呼啸一夜后,冬季的萧条终于替代了秋季的丰硕,畅绿轩院子里的那棵枫树上的叶子大多已经掉落,只有少数几片边缘卷曲、颜色枯黄的叶子还执拗地勾挂在树梢上,伴着寒风瑟瑟抖。
“小荷,带上这篮芒果,我要出去散散步。”
小荷提起了芒果篮,小绿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棉披风,对我道:“主子,穿上这件披风吧,外面天气又冷了些。”
“嗯,好吧。九爷回来了么?”我问道。
小绿迟疑了一下,才道:“听秦管家说,九爷已经回来了,可能在府里巡视呢!”
我心中一懔。以前他一回来就直接回畅绿轩,可最近却常常要在府里巡视一番。不知他到底在干什么?
我带着小荷和小绿一路走入黄栌林。地上,被败落的黄栌叶铺上了厚厚的一层地毯,脚踩到上面,便会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天上,因为失了茂密的树叶的阻挡,阳光便畅通无阻地洒了下来,给树枝和地面都洒上了一层金辉。
我沿着林间蜿蜒的小道,一直走向小道尽头的那座院落。
前阵子孕吐吐得我浑身无力,身体极度不适。自顾不暇中,没来看商驭。最近好些了,心里惦记起商驭还被关在这里,也不知他怎样,便想来看看。
小绿不想让我去那院子,可她又怎挡得住我?
随着渐行渐近,竟听到院中传出隐隐的琴声。那琴音飘渺幽远,似隔着茫茫白雾的遥远的水面,又似缭绕着层层云朵的青山之巅。雾气云层间的仙境琼瑶,看不真切,更显神秘唯美,引人无限暇思……
我站在小院外,静静地聆听着这绝世而孤立的琴音,眼前仿佛出现那水中竹亭里,优雅地弹奏着一曲清润欲滴的《水中莲》的白色清影。
他在弹琴。听他的琴音,闲适而从容,自然而大气,不愠不躁,无怨无怒。这样看来,他应该,还好吧?
若是能眼便更放心,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院的门里,被竖上了一堵影壁。转过那堵白色的影壁便能看到他的牢房,可我知道,门口肃立的侍卫是无论如何不会让我进去的。
就是因为上次在里与商驭对望那一眼么,就要砌上这堵墙,让我再也不能在门口与商驭遥遥相望?
唉,胤禟这个小心眼的家伙!
心里正自恼恨,那个被我腹诽的家伙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你的琴声越的入境,让听者不知不觉中便如飘入云端,漫步仙境。”
我一怔,他怎么会在院中?胤禟回府后,没回畅绿轩,却跑到这儿来听商驭弹琴?
商驭收了琴音道:“这曲《淡云水岫》是答谢九爷送琴之意,商驭献丑了!”
胤禟语声冷冷地回道:“这没什么,我是为了桃儿心安,才会如此。哼,也不知你祖上积了什么阴德,能得桃儿如此待你!”他的语气里满是不愤。
这个小气的家伙!给人送了琴,还要表示不情愿,就是不让人家痛快!
商驭却语带笑意道:“她诚心待我,是我祖上积的阴德,可你得以与她日夜相伴,还让她为你生孩子,也不知又是哪儿来的造化?你九爷何德何能?”
“我是无德无能,只不过,我一心疼她、护她,自然应得如此!”他顿了顿,又道:“可惜,即便这样,她的心也没完全给我,那里面,还是被你占了一席之地!”竟然语意萧索。
我心中一抽。
商驭却接道:“是,她心里有我,可她只不过把我当成信得过的搭档,最多也只是可以依赖的兄长。她心里的人,是你!可惜,你生在福中不知福!你不懂她、不珍惜她,还狠狠地伤她,你,配不上她!”商驭语气渐重,似是越说越激动。
“哼,不管我配不配得上她,她都是我的女人。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来品头论足!”胤禟也有些羞恼。
商驭讽道:“你也就是占了个先机。桃儿若不是被你先抢进府,你我一起认识她的话,她心里的人便会是我,而不是你这个高高在上、自以为是、脾气暴躁的阿哥!”
“是我这个高高在上、自以为是、脾气暴躁的阿哥占了先机又如何?这便是我和她的缘分,是你怎么处心积虑也拆不散的缘分!”
“我若真处心积虑,当初就该坚持带她跟一起上船从海路逃走。可惜,我一直不愿违了她的意,不然,你怎有机会把她抓回来?”
……
……
这两个大男人竟然像小孩子一样吵架!
后来不知如何,吵架变成棋盘上的对局。这样也能解气?
我无语了。
没有再听下去,我带着小荷和小绿悄然离开。
看来,胤禟并没虐待商驭,还给他带来一把琴,让他没事解解闷。
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五个月了,小腹已经明显隆起,还偶尔地感觉到小东西在里面动弹。
我躺在软榻上,让小荷把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听里面的声音,小荷听了一会儿,便惊喜地叫道:“听见小主子的声音了,咚、咚、咚、咚,好像是心跳!”
“真的?你再听听?”我也兴奋起来,那不是小东西的胎心?能听到胎音了!
“你们在干什么?”胤禟从门外跨了进来,看到我们俩奇怪的举动,紧张地问道。
“没什么!”我赶忙道。
小荷早已经从我身上起来,战战競競地站到了一边。
胤禟瞪了我一眼,问小荷道:“你趴在你主子身上干什么?”
小荷看了我一眼,又瞄了瞄胤禟的脸色,竟然无视我给她使的暗号,老老实实地答道:“主子让我给她听听有没有胎心跳的声音。”
这丫头,太没有气节,被那家伙的一个冷脸就吓得变节背叛!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的冷脸也确实有那么威慑力,连我都不敢多看。
胤禟挥退小荷。当屋里只剩我们两人时,他的冷脸一下子不见,却忽然变出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
这人,练过四川的变脸吧?
他走到软榻前,俯身在我的头顶说道:“胎心跳?让我这个做阿玛的来听不是更合适?”
家伙的样子,怎么让觉得像是狐狸现鸡仔?
我忙捂住肚子,说道:“不用听了,反正也听不到!”
“不让我这个阿玛听听,怎么知道听不听得到?”
“小荷听了,没听到!”我撒谎道。
“她又不是孩子的阿玛!”
啥?胎心跳只有阿玛能听到?没听说过!
胤禟瞪了我一眼,不客气地把我的手从肚子上拿开,道:“这里面的可是我儿子,以后不准别人随便听,随便碰。”
我对天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占有欲咋这么强?连没出生的孩子都要一个人霸着!
他解了我外袍的盘扣,又撩开我的棉衣和中衣,还想去揭我的小衣,被我拦住了。他坏坏地一笑,侧头把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认真地听了起来。
他把头调了调位置,听了一阵,脸上露出妙不可言的表情。
我不禁好奇,他究竟听到了什么?
我问他,他却寒了脸。
“这小东西,真是个不好惹的!大概是嫌我压着他,竟然蹬了我一脚!敢蹬阿玛的脸,等你出来再跟你算帐!”他对着我的肚子,恶狠狠地道。
扑哧,我笑了出来。好样的,儿子!额娘就知道你会保护额娘不受你那个坏阿玛的欺负!
打这以后,胤禟只要跟我在一起,没事就趴在我的肚子上听个没完。一边听,还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呀,这小子心跳声还挺响,跟敲鼓似的!”
“哟,不对,怎么还一声高、一声低的不一样?”
“嗨呀,怎么又蹬你阿玛?就不怕出来后我打你**?”
“哟,小子,长出息了,还手脚并用啦!在你额娘肚子里就敢跟阿玛叫板?还反了你了!”
每当他对着我的肚子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时,我都乐得上气不接下气,还适时地补上一句:好儿子,额娘没白疼你!
胤禟被气得干瞪眼,也不敢碰我一个手指头。
这就是怀孕的好处,把对方气得暴跳如雷,他也不敢碰你一下。投鼠忌器呀!
既然他热衷此道,我便给了他一个任务,每天对着的肚子念节奏明快的古诗或是唱曲儿。
我原来给他的任务是唱歌,可人家大爷不会唱。我本想教他两,让他唱给小东西听。可人家刚听唱一遍,就蹙着眉头道:“你就让小孩子听这歌?”
这歌,这歌怎么了……,唔,信乐团的《死都要爱》似乎是不大合适,还没出生,就死呀死的,不大吉利。再说,爱情教育也太早了,可别教出个级情种,还一棵树上吊死的那种……
那这不错,《喜刷刷》,多喜兴!我唱给胤禟听。
他却又皱着眉头说:“你想让咱儿子以后到满汉楼涮盘子?”
合着人家把“喜刷刷”几个字当成是洗洗涮涮的意思。
这人太没喜感了吧?这么喜气风雅的歌,竟然让他想的那么俗!
唔,风雅?貌似用词不太恰当……,那这好:
小小的人儿啊风生水起啊天天就爱穷开心啊
逍遥的魂儿啊假不正经啊嘻嘻哈哈我们穷开心
我是谁家那小谁身强赛过活李逵
貌俊赛过猛张飞赶沾型亮又黑
是走南闯过北气质出众又拔萃
长江黄河喝过水和鞭炮地雷亲过嘴
……
她是谁家那小谁身材赛过杨贵妃
貌美赛过七仙妹婀娜多姿如翡翠
是红男绿女配都是二十锒铛岁
纯洁幸福勇敢追挨打挨k绝不气馁
这《穷开心》够好吧?瞧这歌词,又喜兴又有气势,男比李逵、张飞,女比杨贵妃、七仙女,多好!无论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听着都成!
胤禟目光冷厉地扫了过来,扫得我心里毛。他说道:“那后面的两句你也喜兴?‘您面容很憔悴,是满脸的欠人捶,您是西山挖过煤,还是东山见过鬼’?”
唔,两句好像是,不大合适。
“还想让你儿子女儿子承母业,和你一样做个偷儿?”
啥,啥意思?子承母业?倒没想过。也许,是个好主意……
“你这句‘您是白天抹过黑,还是夜里做过贼’好像倒把自己唱进去。这是在教我皇家的子嗣?”
啥?我?唔,我白天易容确实抹过黑,夜里也老做贼……
好像正好把自己唱进去了,呜呜呜,选什么不好,怎么偏偏选了揭自己短的歌?
我无地自容地以手掩面,肩膀抖动。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又抬起头来,满眼光地道:“那试试这好了……”
“打住!你那些歌还是留到生了孩子以后自己慢慢唱、慢慢听吧,还不如听听爷的!”胤禟忍无可忍。
于是乎,九爷大人就一甩想像中的水袖,对着我的肚子唱起了‘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段著名的昆曲《游园》,而我家孩儿在肚子里就有幸听到了那艳绝人寰的《牡丹亭》,还是他这个艳绝人寰的阿玛给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