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模糊的色彩中,一个白胖的婴儿咯咯的笑着,伸出了白嫩的小手。“念念。”她轻声的叫,伸出手去抱她。念念在怀里对着她笑,然而手上的分量却越来越轻,婴儿原本浑圆白胖的身躯迅速的消瘦下去,直至瘦骨嶙峋,惟有那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哀求的看着她,她的心被狠狠扯动了一下,痛彻心扉。
“救救她,求你,救救她!”宛央低语道,猛然睁开了双眼。
她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滑落,露出她单薄的肩膀。方才她又梦到了念念,那个出生不久就夭折的女儿,梦境的最后是念念临终前的样子,眼神清澈无辜,带着些许可怜巴巴的哀求。
念念离开前就是用那样无辜的眼神看着她的,伸出了小手,手臂的肌肤上是因为消瘦而打起的皱褶。想到这里,她的喉头就哽住了,仿佛有人紧紧的扼住她的咽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宛央用双手紧紧抱住头,努力想将如潮水般涌入头颅的回忆驱逐出去。并不是她不愿想起念念,而是一想到她她就有一种深入心底的无力感,恨不能亲手将匕首扎入萧源的心口,用他的热血来祭奠念念的亡魂。
念念,她的念念,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就那样捱过了几个月的痛苦折磨后,还是离开了她。离开的时候,念念的眼睛都没有闭上……
宛央抱住头尖叫起来,那种痛彻心扉的撕裂感依然如同三年前一样清晰。这几乎是她三年前每晚都要经历的梦魇,之后也时时出现,她曾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然而今天却比以往都要痛。或许是因为她才见到了洛天昀的关系,他伤痕遍布的脸勾起了她心底最伤痛的记忆,她的故国,亲人,还有最爱的念念……
她猛然抬起头,震惊地看到窗前的纱幔上赫然印出了一个清晰的人影。宛央第一反应便是去拿匕首,然而手伸到枕下才发现没有,这才那把一直跟随她的匕首已在前几天的混战中不小心遗失了。
纱幔外传来了萧源冰冷的声音,“在找什么,是这个吗?”
宛央愕然的抬头看去,淡淡的月光下有什么东西反射出雪亮的光芒,她下意识的抬手挡住了眼睛。萧源似乎冷笑了一声,寒光掠过,纱幔齐齐而断。
宛央这才看清他手中拿的是自己的那把匕首,心下登时一沉。然而她还是很快稳住了自己的情绪,“皇上深夜来此,奴婢不及远迎,请您恕罪。”
萧源眯起眼睛看着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女子,勉强笑了一下,将匕首放回鞘中,轻轻抛在她身边,“朕只是想起忘记将这个归还给你了,恰好经过这里听到你似乎还没睡,就进来看看。”
宛央的目光落在匕首上,强忍住拿起它狠狠刺入萧源心口的冲动。
她的表情尽收萧源眼底,沉淀成看不懂的情绪,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中。最后还是萧源先开了口,“不知尚仪可否随朕去花园中走走,朕今夜睡不着。”
“奴婢谨遵皇上圣意,”宛央淡淡答道,“还请皇上暂且回避一下,奴婢要更衣了。”
萧源嗯了一声,转身走到门外,背对着门口。宛央深深的呼吸了几口,待情绪完全平复下来才开始换衣服,打开楠木香柜,一长排的衣衫与离开前很不一样,全部都是红色的裙衫,看到这些,宛央有种想把手中的蜡烛扔到柜子里的冲动。
“明明在多年前就放弃了我,为什么还要保留着我的所有衣物,还让另外的人穿上?”她很想这样质问萧源,然而她不能。
宛央在柜子前伫立良久,最后还是随便抓了一件衣裳套上,将散乱的长发随便梳理了一下便走了出去。萧源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红衣烈烈的女子披散着长发迈过门槛,素白的月光照在她清淡的眉眼上,竟让他恍惚将眼前这张脸与记忆中的明眸皓齿重合起来了。
“为什么不戴上那支玉燕钗?”他听到自己微有喑哑的声音。
宛央怔了一下,才答道:“奴婢身份低微……”未等她把话说完,萧源便走进屋子里,不过片刻便出来了,指间的白玉簪子在月光下映出一片温润。
宛央的身子忽然僵住,萧源却轻轻将她拉至自己身前,笨拙的将她的一头长发拢起。他的手掌很是粗粝,扯痛了宛央的头皮,然而他脸上异常温柔的神情却让她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任由他用手指拢起她的长发。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她的头发全部挽起了,不用看宛央也知道一定非常难看。萧源轻轻笑了,似乎也被自己的作品吓到了,他轻轻将玉燕钗插入发间,退后了几步端详着。
“朕还真不是做这个的人才,还是小的时候帮母亲梳过发髻,如今都快忘光了。”他颇为自嘲的说。
“皇上的母亲一定很幸福,有自己的孩子替她梳发……”宛央干涩的说,眼前不禁浮现出念念的容颜,想象着她用小手拉着自己头发的情形,眼眶登时一热。
萧源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我的母亲是个很美的女子,她的出身虽然不高,但在我看来,她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最高贵的女子。”
记忆中的母亲是与世无争的,似乎这个尘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在她眼底惹起半分涟漪,除了他的父亲。母亲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名正言顺的做父亲的妻子,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他旁边,而不是退避在王府后院的屋舍中等待他的临幸。
可是终她短暂的一生她都没能得偿所愿,那个一心只为了权势的男人永远都把目光投射在权力上,怎会注意到她的心碎。直到母亲郁郁而终,他都没有给她一个名分,母亲只能孤零零的被埋葬,不能在萧家的祖坟和祠堂里占一个名位。
她临终前握着儿子的手,美丽的眼睛里是近乎绝望的恐惧,“子恪,娘就要去了,可是……哪里有我容身的地方呢……家……我已经回不去了,你爹爹也不肯要我……娘好怕自己会成为……孤魂野鬼……天地……不容……”
那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还有眼角流下的一行泪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