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便有宫监过来传旨,说是要请天香公主前去伏虎殿面圣。宛央心知以姜尧的精明,昨日这里发生的事情不可能逃过他的耳目,然而他究竟知道了多少,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只有亲往一探才知究竟。
整个伏虎殿内只有姜尧一人,平日里服侍的宫人太监想是都被他打发出去了。宛央停下脚步,裣衽为礼道:“臣女参见父君。”
姜尧点头道:“起来罢,不必这样拘礼,夷国风俗素来与其他四国不同,没有那样大的规矩。”
“是。”宛央低眉顺眼地站直了身子
“你可知道孤今日特意传你来所为何事?”姜尧沉声道。
宛央抬头直视着姜尧锐利的双眸,唇边挑起一丝微笑,“想来是为了即将抵达的谡朝使节之事,如今已经证实了谡朝重兵压境是无稽之谈,那议婚之事想必也提上了日程,让君父忧心了。”
“此事虽已迫在眉睫,却还不足以让孤忧心。”姜尧道。
“那臣女便不知了,还望父君明示。”宛央垂眸道。
姜尧打量她片刻,才从案间堆积的奏折中抽出一份,掷到宛央脚下,冷声道:“看看这份奏章,你便知道了。”
宛央刚展开奏章,姜尧低沉的声音又传入耳中,“李珉半月前已于冀州起兵复国,不过半月的工夫,便已攻陷谡朝边关二城,另有二城城主开城归降。这样的成绩,恐怕是有长乐公主的一份功劳在内吧?”
宛央眉尖微挑,“何以见得?”
姜尧唇边扯起些许赞赏的笑容,语气却低沉如旧,“朔、扬二城,虽现在归谡朝管辖,但追其根底,却是永朝的末代皇后陪嫁来的妆奁,若没有旧主的感召,这两位城主又岂是贪生怕死不战而降之辈?”
宛央淡淡一笑,“君上既已知道得如此清楚,宛央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如今恐怕是宛央要问一问君上,战火将起,夷国会站在哪边?”她已经不再称姜尧为父君,便是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如今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以长乐公主的身份说出。
姜尧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个娇小的女子,清秀柔弱的外表下究竟是有着一颗怎样的心,如今敌友未明,她却能如此镇定的站在这里,一语点中问题的关键。
“不知长乐公主希望孤怎样选择呢?”他反问道。
宛央眸间的迟疑之色一闪而逝,她微微扬头,朗声道:“宛央自然是希望君上能认清形式,择良木而栖,方是乱世英雄之举。”
“哦?”姜尧挑眉,“公主的意思是李珉才是这乱世良木了?但形势未明,李珉虽然眼下锋芒极盛,却未必能持久,当初他亦未能守住永朝江山,何以见得今日能收复失地?当日名正言顺尚且不敌,如今谡朝江山已定,又何来胜算?”
姜尧一连三个问句,步步紧逼,如鹰隼般的目光紧紧锁住宛央的脸,似乎要看她如何应对。
宛央略一思忖,便朗声答道:“君上说错了,如今李珉并不仅仅是为了光复永朝江山,宛国旧部亦追随于世子麾下,等待着一雪前耻,不知君上可曾听闻过宛国的铁军?”
姜尧的眸光中兴味更浓,“那是自然,铁军号称四国中的第一精锐,然而却莫名其妙的被名不见经传的萧源设计全军覆没,想必那样的盛名也有不实之处,否则怎会覆灭的如此轻易,连一个活口都未留下?”
宛央闭了一下眼睛,喉间似有棉花哽咽住了声音,四哥当日挥手告别时英姿飒爽的身影犹在眼前,他人却已化为一抷枯骨,尚不知魂归何处。她猛然睁开双眼,幽深的眸子中仿佛有红莲业火熊熊燃起。
“铁军纵使再勇悍无双,也抵不过阴谋算计和出卖,”她的语声冰冷,“当初是宛央有眼无珠,不过今日再也不会了!”她的语气中蕴着深深的怒意,脸色亦有些许苍白。
姜尧虽不知当日原委,但听得她如此说,也能略微明白一二。然而他今日叫宛央来并不是为了和她讨论当年之事,而是……“长乐公主,你方才问孤要站在哪边,倘若孤说……”他身子微微前倾,“鹤蚌相争,孤要要做渔翁,你待如何?”
宛央眉间微蹙,缓缓道:“宛央愚钝,不知君上何意。”
姜尧目光炯炯道:“孤这里还有一份密奏,是关于谡朝萧源的,”他成功的捕捉到了宛央脸上的瞬间动容,眸中闪过了然的神气,继续说道:“萧源为了打压秋氏日益高涨的气焰,已将秋贵妃软禁于宫中,严禁她与江湖来往。”
宛央眉尖微挑,似乎是在等待下文。姜尧微微一笑,放缓了语气,“萧源此举无异于在自毁长城之外又树强敌,如今谡朝已是内忧外患,你嫁过去非但不会有任何好处,恐怕还会成为众矢之的,萧源自然也落不了好去。”
宛央抬眸与姜尧对视,一字字道:“君上究竟想要如何?”
姜尧朗声大笑,起身走下了王座,站到宛央面前,“孤可以与李珉合作,亦可以派兵协助他和你复国,但是交换的条件恐怕会让你们吃不消。”
“愿闻其详。”宛央缓缓道。
“长乐公主果然是女中豪杰,到了如今的田地仍能面不改色,孤实在是佩服!”姜尧拊掌笑道,随即话锋一转,“孤要分谡朝的半壁江山!”
这样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却被姜尧以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然而他故作的轻松下,宛央能看到他眸中掠过的一丝紧张,想必他也知道这实在是狮子大开口。宛央心中虽是惊异不减,但面上仍是淡淡的,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君上恐怕是糊涂了罢,”她笑道,“宛央从未想过要复国,与世子合作也不过各取所需而已,君上同宛央讲条件,恐怕是找错了人。”
姜尧对她的推托之词根本不以为意,他轻轻摆了摆手,“公主才是糊涂了,你根本就无需来为了李珉向孤求助,若说这普天之下有谁能倾覆萧源的谡朝,恐怕非你莫属。”
宛央面上的疑惑之色更重,显然并没有明白姜尧的话。姜尧也不再同她解释,而是直截了当道:“孤要你去杀了萧源!”看到宛央脸上掩饰不住的震惊,他补充道:“萧源一死,谡朝便是后继无人,秦家已灭,纵使秋家在江湖上势力再大也干涉不及庙堂之高,只要萧源死了,你和李珉的复国之愿便是囊中之物,手到擒来!”
宛央脸色已然更加苍白,良久才从失去血色的唇间挤出几个字,“我做不到,萧源身边暗卫无数,仅凭我一个人根本无法做到,况且,”她扬起头,“宛央也不屑于为此!”
姜尧见到她的脸色变化,眼中胜券在握的神气更盛,语声却是更冷了几分,“公主是做不到,还是……不愿做?”
他的话仿佛锐利的匕首,将宛央心上已经结痂的硬壳生生撬起,露出下面依旧柔软的感情,揭露她永远不愿去承认的感情。她咬紧了嘴唇,说不出话来。
姜尧见她不语,继续说道:“公主心中怕是还放不下萧源吧?”
“不!”宛央急切的脱口否认,“我只是不愿做小人,就算要报仇,也要在沙场或朝堂上光明磊落的进行,大不过成王败寇而已!”
“萧源从前的所作所为,又有哪一件称得上是光明磊落?”姜尧厉声道,“引诱太子妃,逼死李璟,连亲生妹子和侄子也不曾放过,至于他是如何利用的你,公主心中想必比孤王更清楚,也不用我多说了。”
宛央却是警惕的抬起了眸子,冷声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心里有了隐约的疑惑,却不敢肯定。
姜尧见她已然起疑,便哈哈一笑道:“果然是长乐公主,孤王本以为……”他摇摇头,“却还是被你识破了端倪,孤也不便再隐瞒下去了,还是让她亲自来与你说个清楚罢!”他抬手击掌,墙上忽然翻出一道暗门,一个身着玫红织锦长裙,外罩毛皮披肩的女子便聘婷走出,盈盈笑道:“宛央,许久不曾见了,可是别来无恙?”
那女子俏脸上一双粲然明眸流转,端的是明丽无双。宛央震惊的后退了一步,唇间吐出那个她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到的人的名字,“今缨!”
从伏虎殿的暗门中施施然走出的女子,竟是失踪已久的萧今缨!
霎那间无数问题在宛央脑海中闪过,她是怎么到夷国来的?又是怎样到了姜尧身边?盈儿去了哪里……太多的问题,让她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
今缨似乎能看出她未说出口的疑虑,脸上闪过一个短暂的笑容,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我自会对你慢慢解释,如今的当务之急,并不是叙旧,而是……”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冷硬至极,“杀了萧源!”
听得她如此说,宛央脸上的震惊更显,情不自禁又后退了一步,失声道:“那是你的哥哥,你怎会……有如此的念头?”
萧今缨脸上掠过一丝残忍的神气,“当日他逼死璟哥哥,又派人设计抢走盈儿时,又可曾把我当作妹妹?”
“什么?”宛央只觉这件事的疑点越来越多,盈儿不是被李珉找来接生的稳婆偷走了吗?又怎会和萧源扯上关系,况且就算是他有意算计,这样的事情成功率也太低了吧,毕竟他们是临时起意去请的稳婆。
然而萧今缨脸上已换了一副悲戚的神气,走近来拉住了宛央的衣袖,美丽的眸间有泪水盈盈欲坠,“宛央,你一定要救救盈儿,否则战事一起,第一个死的就是他!”她脸上的哀伤溢于言表,“萧源正在用盈儿威逼光铭投降,若你不救他们,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