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遭到伏击之后,护送宛央前来的人手已经折损了大半,幸而子鱼和子袁虽然受伤不轻,但总算保住了性命。待到她们的伤势渐好,无双的伤势也有了起色,薄城便决定收拾行装,后日启程离开隽风城,返回国都。
启程的前一日,薄城一大早就来了宛央房内。宛央正自在镜前理妆,她这次并没有带服侍的婢女来,子鱼和子袁虽是女子,但都是武人,对梳妆一道几乎是一窍不通。城守府虽也有婢女,但宛央总觉得让陌生人来给自己梳妆很是别扭,所以就一个人对着铜镜折腾。
她的头发虽然长长了些,但要挽起发髻来仍旧很难,她举着沉重的木梳梳了好久,直累得面红耳赤。薄城见她如此,便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发梳,利落地按照夷国风俗替她将头发编成发辫,又从腰间掏出一件物事插在她的发顶。
宛央从铜镜中看去,才发现是一支木簪,式样古朴大方。宛央深吸了一口气,鼻端竟嗅到一缕清香,她扬眉道:“是沉香木的?”
薄城退后一步,似乎颇为满意的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笑道:“是我做来送你的,我也不知道这木头叫什么名字,只是闻起来很香,就拿来用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宛央又仔细从镜中打量了一下发顶的木簪,越发觉得香气缭绕,似乎与普通的沉香木又有不同,便亦笑道:“沉香木可是罕有之物,在这北地可谓是寸木寸金,这发簪的木料香气尤为浓郁,可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佳品了,你以此物赠我,真是愧不敢当啊。”
薄城听她这样说,笑得越发有些诡秘。她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也只是费了点手工而已,木料是我从无双房里的那架屏风上弄来的,我做了两支呢,”她指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若果如你所说,小小一个城守府居然能用这种昂贵的木料做屏风,想来也是个中饱私囊之辈。”
宛央不由得哑然失笑,以大块沉香木制成的屏风虽在宛国和谡朝比较常见,但也价格不菲,但夷国地处北疆,并不出产沉香木,这样的屏风算来也该是件珍品了。薄城居然从这样的屏风上取木为簪,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不过那发簪确实做得精巧细致,看来她也是颇费了一番工夫,宛央不由得心生感激,对薄城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薄城倒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拉着宛央便要带她去看那扇如今已缺了角的屏风。然而才刚刚打开们,却见府中已是一片混乱,无双所住的东北方的厢房隐有浓烟升起。
薄城眸色一凛,拉住一个匆匆走过的家丁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家丁似乎很是胆怯,又是个结巴,嗫嚅了半天也没有讲清楚。薄城不耐烦的一把推开他,他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薄城心下微微一惊。方才她用上了真力,若真是一个普通的家丁,定然会跌出七八步之外,然而此人却在两步内稳住了身形,定然是身怀武功之辈。
一旁的宛央也看出了些不对,那家丁打扮的人见她们已然起疑,袖口一翻,便有银光闪过。宛央心知不好,见他正对着薄城,忍不住脱口喊道:“小心!”
薄城毕竟久经沙场,反应极为迅捷,立刻反手脱下身上的披风一兜,便将对方发来的暗器尽数兜住。那人一击不中,急急折身向宛央又是发出一簇暗器,薄城飞身将披风掷出,披风带着那一簇暗器摔落在地。然而就是这一缓的工夫,那人已经逃得不知去向了。
薄城惦念着无双的安慰,也顾不得去追,拉着宛央便向浓烟升起的方向跑去。
无双养伤的厢房里已是浓烟滚滚,薄城将宛央留在暂时火还烧不到的回廊上,自己则一脚踢开房门,便冒着大火冲了进去。
灼热的火浪炙烤着她的全身,薄城一进去就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房内浓烟滚滚,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原本放在床前的屏风已经烧得只剩下黑炭。
薄城几乎是凭着感觉走到床前,用腰间的佩刀挑起着火的被子,无双却不在那里。她试图呼喊他的名字,但一张口就有浓烈的烟火气袭来,将她的声音呛回喉中。眼见门框也已烧着,再不出去恐怕就出不去了,但薄城仍是不死心。无双身上的伤那样严重,根本不可能在起火后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他一定还在这里!
薄城狂乱的寻找着,丝毫没有注意她的头顶上,房梁已经支撑不住屋顶的重量,正在火中发出断续的断裂声。
宛央焦急的看着房门,里面的火势已经越来越大,但薄城却迟迟都没有出来。宛央眼角的余光瞥到旁边的回廊上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她正待开口求助,那人却已经几个纵落,便消失在了亭台楼阁间。
那人竟是个武功高手,宛央看着那个背影,心底竟浮起些许熟稔的感觉。今日这城守府,端的是有些诡异,且不说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单是火势已如此严重竟也无人前来救火就相当可疑。平日里熙攘往来的婢女小厮今日一个都不见,连子鱼和子袁都没了踪影,这偌大的城守府,竟似只剩下了她和薄城两人,还有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薄城,快出来,屋子要塌了!”宛央眼见屋顶已经摇摇欲坠,大声向屋内喊道,不知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薄城还能不能听到。
身后又是一阵响动,宛央猛然回头,竟看到无双正和一名黑衣人厮打在一起。她焦急的向着火的厢房跑了几步,顶着屋里传来的热浪喊道:“薄城,快出来,无双在这里!”只喊出了这么一句,她就被浓烟呛得咳嗽起来。
听得她叫出薄城的名字,黑衣人陡然变招,招招痛下杀手,显然是怕薄城出来援手,想抢在她到来之前先将无双毙于刀下。无双虽武功高强,但毕竟是重伤初愈,竟一时间落了下风。
眼见屋子就要在大火中倒塌,无双情知薄城还在里面,心中不由得有些着急。这样一来,招式中便露了破绽,黑衣人见状大喜,立刻抓准时机一刀斩落!
宛央忍不住惊呼出声,刀锋迎头落下,无双微一侧身,黑衣人的长刀便正中他肩膀。一击得手,黑衣人正待收刀再次劈落,然而无双竟硬生生用肩胛上的血肉之躯夹住了那把刀。黑衣人没能一下子拔出刀来,立刻本能的撤刀后退,然而还是晚了片刻。
无双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的心口穿过,黑衣人双目圆睁,身躯轰然倒地。
无双咬牙忍住肩上的疼痛,走到宛央面前,沉声道:“帮我把刀拔出来!”他的声音中蕴着强忍的痛苦。
看到那么多的血,宛央胆怯的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无双不耐烦道:“快点,难道你想让薄城死在里面吗?”
宛央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了看已经成为一片火海的厢房,再回过头看着无双坚定的眼眸。她颤抖着用手握住了刀柄,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上一抬,与此同时,无双的身子亦猛力向下一蹲!
血花四溅,宛央抬手用衣袖抹去脸上尚自温热的鲜血,眼前人影一晃,无双已经冲进了火海。
不过片刻的工夫,满身是血的无双已经拖着半昏厥状态的薄城出来了。薄城的脸庞都已被浓烟熏黑,被外面清凉的风一吹,慢慢恢复了神智。她弯着腰大声咳嗽了几口,神情恍惚的看了无双半晌才突然扑到他身上,哑声道:“你跑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在火里……”
无双本就因失血过多而头昏脑胀,如今被她这么一扑,身子一晃,竟险些跌倒。
宛央忙上前拉开薄城,“你小心一点,他……刚才又受了重伤。”薄城这才在宛央的指点下看到无双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立刻惊呼一声,撕下身上已经烧坏还在冒着烟的衣服,就要为他包扎。
无双强忍着剧痛道:“这个城守府有蹊跷,在这里一时半会也和你们说不清楚,我们最好还是先离开这里。”
薄城用撕下的衣襟在他肩上打了个结,牢牢的系住伤口,才点头道:“好,我去召集他们,还有宛央带来的人,我们立刻就启程。”
薄城和宛央正要分头行动,无双忍痛开口,声音中隐约透着深切的无奈,“都什么时候了,我们必须现在马上就离开,不要指望别人了,对手既有心调开他们,这里出了这样大的事都没有人来,我们就算回去找他们恐怕也是自投罗网。”
宛央的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无双说的对,这次萧源派出的不仅有子鱼和子袁这样的高手,那些暗卫的身手也都不差。这里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他们没理由不知道的,照理说早该有人来查看了。
然而这里除了他们三个以外,就只有被无双杀掉的黑衣人和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个人出现过……是谁能让萧源派出的暗卫集体中招?是怎样的雷霆手段才能让这么多的人一个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还是……宛央心中一片冰冷,还是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萧源的阴谋?所以他的手下才会集体失踪……
她猛然摇了摇头,努力想将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从脑海中赶走。
“我们快走吧。”薄城拉了她一把,他们一行三人迅速的离开了还在熊熊燃烧的厢房,离开了隽风城的城守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