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而迷乱的梦境中,她在不停寻找着那个小小的婴儿,那稚嫩的呼唤还在耳畔回响,可是她怎么也找不到她。
金碧辉煌的皇宫,南疆的小村,还有记忆中那般熟悉的宛国王宫,她找遍了世上的每个地方,就是找不到她的念念。她几乎是疯狂一样的向前奔跑,想要找到那个曾经在她臂弯里灿烂微笑的婴儿,四周却是亘古不变的死寂,没有任何一丝念念的踪迹。
她筋疲力尽的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熟悉的金色眼眸。萧源正俯身看着她,目光中蕴着隐约的担忧。
四目相对间,他轻轻开口,虽然眸中忧色不减,但语气却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念念……是谁?”
仿佛心中最隐秘的疮疤被用力掀开,宛央在听到他叫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心痛如绞,有种刻骨的仇恨从喉间缓缓升起。她瞪着萧源的眼睛慢慢泛红,贝齿不自觉的咬紧了下唇,唯恐自己脱口说出念念是谁。
两人就这样沉默的对视良久,当宛央终于控制住即将崩溃的情绪后,她以同样平静的声音回答道:“她是谁与你并不相干。”说完这句话后,她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萧源的眸光微有黯然,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坐在床边,目光长久的注视着床上的女子。
她的面容已经全然不是从前的模样,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和倔强,仍是能让他一眼就认出她来。究竟是什么,让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自从她在鬼神谷与他决裂后,他曾派人监视她的行踪,然而所有的线索只能追踪到三年前她曾到过扬城城外,之后就是石沉大海,再也寻不出半点她的踪迹。
过去的三年中,他等的几乎绝望了。或许她再也不会原谅他,或许他此生再也见不到她。每当想到这些,他就只能用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政事来麻痹自己的心,像戒除毒瘾一样将她一点点从自己的生命中剔除。
然而她竟再次的出现在了他面前,他也曾疑惑过她的身份,毕竟当初那样惨烈的决裂过后,以她的骄傲和倔强,是不可能再回头来到他身边的。然而在扳倒秦家的那场阴谋中,她失踪了几天,而他的侍卫从尸横遍野的山林中带回了一把匕首。
看到那把匕首的第一眼,他就认出了它。她曾经两次用它深深的刺入他的身体,一次是肩膀,另一次是心口,那是他永不愈合的伤痕。看到匕首的第一个瞬间,他的心口一阵剧痛,然而不同于以往的绝望,那疼痛中萦绕着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甘之如饴。
萧源看着宛央安静的面容,忍不住想要伸出手触碰她吹弹可破般的脸颊,然而当他伸出手时,却迟迟没有勇气落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手指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她却突然开口了。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宛央的眼睛仍然紧紧的闭着,她曾为了以新的身份回来做了无数的准备,然而萧源还能认出她来,究竟是哪个地方出了纰漏?秋慕然是否也是从同样的地方识破了她的伪装?
萧源颓然的收回了手,沉声道:“从前也只是怀疑而已,你虽然并没有刻意伪装太多,但既然有与今缨如此相似的许盈盈在先,我也不得不怀疑你只是李珉送来的又一个细作。”
宛央在心底冷哼了一声,果然自己之前没有想错,以萧源的多疑,自己越是不作伪装,他反而越不相信自己就是宛央。
萧源的目光闪动了几下,继续说道:“真正让我认出你来的,是那把匕首,你失踪以后,有人将那把匕首带了回来。”
宛央睁开了双眼,“仅凭一把匕首,你就能认定那是我?世间相似的物件多不胜数,何况……”
萧源打断了她的话,“匕首只不过是一个物证而已,那夜我站在你床边,你的反应与三年前在聆芳殿中一般无二,倘若当时你的手中有匕首,恐怕还会分毫不差的刺在我的伤疤上。”他自嘲的笑笑,多年的征战让他身上伤痕遍布,但她却是唯一在他身上留下伤痕的女人,也是唯一被允许伤害他的女人。
“原来如此,”宛央轻轻叹息,清澈的眸子重新对上他金色的眼眸,“那么,现在皇上打算怎么处置我这个前朝余孽?”
萧源神色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她竟会问出这样的话。
见他不答话,宛央轻轻的勾起唇角,“是了,这还用问吗?前朝余孽,自然是午门外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宛央……”萧源眉尖蹙起,想要解释什么,然而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卫急匆匆的在门外扬声回禀道:“回禀皇上,卑职等不负皇命,已将商大人救回!”
萧源立刻起身走到门边,“商大人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回禀皇上,商大人虽然受伤极重,但并无性命之忧,卑职已命人好好照料了,不过此地甚为简陋,商大人的伤势还是回帝都后请御医照料为好。”
萧源轻轻点头,沉声道:“传令下去,一个时辰之后启程回宫!”
“是!”那人朗声应道,领命而去。
萧源在门口犹豫了一会,才走回到床前。宛央已经坐起身,沉默的看向窗外,单薄的身影显得格外伶仃。萧源眸中一痛,将搭在床边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揽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宛央无力的挣扎了几下,身子却因这连日来的奔波而格外虚弱,竟是使不上一丝力气,也只好任由他揽着了。萧源叹气道:“逝者已逝,因我当年的过失,你我已经错过三年,难道就要这样度过一生吗?”
方才已经消失了的怒火一瞬间蹿上心头,宛央不知从哪里来得力气,竟一把将他推开。“逝者已逝?过失?”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将过去的所有罪孽一笔勾销吗?宛央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眸光分外冰冷。
他从不曾问起当年的那个孩子,即使是刚才已经如此接近那个秘密,他也不曾问起过。他定然是笃定那个孩子不会出生,才从不问起。如今他又这样说,分明是承认了念念的死与他有关。
宛央突然很想狠狠一刀刺入他的心口,看他究竟会不会痛!如此多的性命都是由他一手摧毁,甚至包括他的亲生骨肉,他竟然还能这样轻描淡写的问她难道想这样度过一生吗?究竟是怎样的心肠,才能冷硬如斯?
萧源见她神情抗拒,便轻轻道:“好了,你再休息一会吧,一个时辰后我们便要出发回宫了,过会我来叫你。”说完后,他便大步走出门外,将宛央一个人留在自己,面对心中刻骨的疼痛和恨意。
她的一生,早在所有亲人都死去时结束了,念念的离开,已经将她与这个世间的最后一丝联系斩断。这样多的生命,都是萧源一手毁掉的!她如今只不过是在世间苟延残喘的一缕孤魂,等她为父兄亲人还有念念讨还所有的公道后,便是了结一切的时候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