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嗬!…嘿嗬!……”
广州城南码头,在围观苦力响亮的号子声中,赵文山背着重达四百余斤的货箱一步步走上那连接着码头和海船的跳板,那跳板都因为巨大的承重而微微弯曲,发出吱吱的声响。
看着赵文山艰难的向前挪着,身体摇晃着好像要随时摔倒掉下海去,他的一个小同乡连忙喊道:“文山哥,你要不行了就快放下来吧,为了几百个铜板不值得拿命拼,嫂子还等着你回家呢!”
赵文山脸上痛苦异常,其实心里早乐开了花,心想真是一帮傻鸟,我要不装得艰难些,哪有这么多人出钱看这场好戏。他继续慢慢向前,直花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才走上海船,将货箱慢慢放下。看着他直起身来站在船头,船下上百看热闹的人都鼓掌欢呼。
“各位爷们,这说话得算数。”赵文山的小同乡连忙摘下头上的破草帽伸到看热闹的人群面前,“快拿钱吧。”
苦力肚子都吃不饱,哪有有钱给?大部分都一哄而散,但也有几个处境较好的会往草帽里扔一两个铜板。还有一些工头、管事之流扔下的铜板会更多,一圈下来,破草帽中也有了好几十文铜钱。
小老乡收着收着,突然就觉得手中一沉,他低头往草帽中一看,就发现草帽里多了小银锭,约莫有二两的样子。
小老乡吃了一惊,他还没见过出手这么阔戳看客,抬头看去,就见眼前多了个商行管事模样的人,小鼻子小眼的长得挺猥琐,但穿得十分体面,再加上那温和的笑容,让人看了挺亲切。
这小老乡每天在码头附近厮混,见的人多了便有了些世面,见状忙学着街头卖艺人的架势抱拳道:“谢大爷打赏!”
“请问这位爷有何贵干?”赵文山也来到两人面前,他伸手将草帽中的银子拿出来递给那人说:“无功不受禄,这位爷的厚赏恕小人无福消受。”
那人伸手又将银子推回来,笑着说道:“兄台力大无穷,鄙人佩服得紧,这钱是鄙人请兄台喝酒的,万望收下不必客气。”
赵文山还想再推迟,但见此人一脸的至诚,让人有一种无法拒绝之感,一时便僵在那里,正犹豫着要不要将银子强行塞回对方怀里。
“鄙人耀祥牙行掌柜李耀祥。”那人又笑着说道:“我对兄台是一见如故,那边有家小酒馆,不如我俩去喝一盅,可好?”
“兄台如此不爽快,是看不起李某吗?”见赵文山还在犹豫,那人好像生气了,“兄台放心,李某别无所图,就是有几件重物要上船,又不好抬,想借兄弟神力一用,兄台勿疑。”
听对方如此一说,赵文山方才释然,这事他在码头上也遇到过,有些货物太重,又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无法众人合力抬上船,每到这时他这样的力士便派上用场了,有些货主还会给想赏格,使他能发笔小财,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于是赵文山放下心来将银子揣进兜里,又向那小老乡交代了几句,便随着那叫李耀祥的掌柜去了码头旁那酒馆。
这酒馆开在码头旁边,自然不是什么高档场所,一般苦力自然没钱来,所以顾客都是码头上工头和管事之流,还有一些船上的船头和水手。赵文山因为力气远超常人,收入自然也比一般的苦力多一些,是以干活之余经常来这里点上一碗鱼肉粥,喝上一杯劣酒。
李耀祥领着赵文山径直上了楼上包间,点上几个小菜一壶好酒,两人对面吃喝。
赵文山生性爽快,加上食量极豪,这时干了半天的重活正好饿了,也就不和李耀祥客气,转眼间便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
“兄台果然豪爽!”李耀祥半点也不以为忤,连忙招呼伙计加酒加菜,“不知兄弟尊姓大名,哪里人氏?”
赵文山答道:“小人赵文山,祖籍广西梧州,因家乡遭了旱,这才和妻子逃难来到这广州城。”
“原来是赵贤弟。”李耀祥有些可惜的说道:“不过贤弟这一身神力,在码头当个苦力也太屈才了,有没有想过另谋出路?”
赵文山是四肢发达,但头脑并不简单,相反还有些精明,他一听这言语就知道了李耀祥找他绝不是搬重物那么简单,肯定另有所图,心想先听听他怎么说再作计较,于是笑呵呵的说道:“李掌柜说笑了,小人就一莽夫能有什么出路?”
“贤弟别妄自菲薄。”李耀祥诚恳的说道:“为兄有个朋友,是南面一个军将,家里产业颇多,就想找几个看家护院,不知贤弟有没有兴趣?”
赵文山一听这话便想起最近码头上有人出重金招募力士,传得沸沸扬扬的,看样子便是此人。其实也有人劝赵文山去应募,但赵文山来到这码头后,凭借一身神力每月也能挣个几两银子,够他和妻子两人花的,而且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不想去趟那潭浑水,谁知道人家找你去干什么?
这时了解到雇人的是军将,又招的是看家护院,便知道肯定是哪个军官招募亲兵家丁,他和妻子两个的小日子过得正滋润呢,可半点没有从军的打算,于是拒绝道:“小人又不会舞枪弄棒,去到那军中做什?”
李耀祥知道对方多半会拒绝,是以也不感到意外。他得了张鹏飞招募力士的差事后,便在码头上贴出告示招募,无奈张鹏飞的要求太高,虽然十两银子的月薪确实吸引了不少人,但经过考核的寥寥无几,而且张鹏飞又要求有志于军旅,所以也不能完全瞒着应募者,有些通过者一听说要从军入藉立刻便反悔了,虽然现在码头上的苦力对入军籍没以前那么畏惧了,但这些有本事的人不一样,是以忙活了半个月才招募到区区两人。
李耀祥无法,只得将招募范围扩大到全广州府,派手下处寻访力大无穷者,他知道张鹏飞不差钱,便私自将月薪提高到十五两,又将标准稍稍放低,这才招募到了六个人。这时好不容易又遇到一个,而且条件还如此之好,岂能如此轻易放弃,于是又道:“贤弟啊,大丈夫处世当建功立业,凭贤弟的本是如果去到军中,功名利禄唾手可得,否则岂不辜负了上天一番厚赐。”
赵文山道:“这军中的状况小人也听说过一些,李掌柜也应该知道,现在那些军将都是些什么玩意?我家乡先是遭了灾,后来又有山贼做乱,官兵便来剿贼,谁知山贼没剿灭,反倒将附近的百姓剿了个干干净净。小人真的信不过这些人。”
“这个贤弟不用担心。”李耀祥连忙说道:“为兄说的这个军将是新任万山守备的大鹏千户张鹏飞,想必贤弟也听说过,那可真是爱民如子又待同袍如手足,必不会亏待贤弟。”
虽然这赵文山来这城南码头不久,但这张鹏飞之名他可听得不少。因为张鹏飞在码头上招的苦力至少有四五千了,这些人多少有些亲戚朋友在这附近,听这些人说起,到张鹏飞手下做事的人,不论是当军士还是当工人,那待遇确实是好得不得了,现在码头上的苦力一听说是张鹏飞招人,那可是趋之若鹜,就是以前人人畏惧的从军入藉都好像没这么可怕了。
但赵文山还是无感,自己这小日子过得滋润着呢,要是从了军,这兵凶战危不说,一年恐怕也见不了妻子几次面,这让自己如何受得了?于是他直接道:“李掌柜,小人明说了吧,小人从未有过从军的打算,对现在的日子也很满意,所以也不贪图那些厚饷,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从军的,还请李掌柜不要白费力气。”
李耀祥又劝了一回,但赵文山就是不为所动,最后赵文山道:“谢谢李掌柜的酒,小人码头上还有些事做,这就告辞了。”说完拱拱手便要转身离开。
李耀祥这才道:“贤弟回去再考虑一下,这是为兄的名帖,贤弟如果改变主意,就拿这名帖来耀祥牙行找为兄,耀祥牙行在码头附近也有个铺面。”说完他将一张烫金名帖递了过去。
赵文山欲待不要,又觉得对方甚是殷勤不好相拒,只得拿了,道谢一声转身出了酒馆。赵文山又去码头上干了半天的活,虽然天色尚早,但他放不下家里的妻子,便找工头结了工钱,离了码头往家里赶去,在经过码头旁的酒馆时,他还进去买了些肉食,准备回去给妻子打打牙祭。
赵文山和妻子两个人来此不久,自然是没有自己的房子的,他们在离码头不远处的一个小镇上租了一间小院。
走进这个只有两百多户人家,和一个村子也差不多的小镇,赵文山不断的向镇民们打招呼,作为一个外乡人他觉得有必要表现得谦和一点,以前每当此时,善良朴实的镇民都会微笑着回礼。
但这次不同,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他,一个平时要好的老人叹息一声,对他道:“快回家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