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受情绪影响,赵明哲吐字极其缓慢。
不过好在声音波动不大,并不影响赵迎春听清楚话的内容。
赵明哲慢慢往前挪,嘴上则仍旧解释道:“期间,唐公子还说漏了嘴,那个假冒唐公子的人,有可能出自皇城!”
皇城虽然在长安城之中,但这两者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赵明哲都能想到的东西,脑子更好使的赵迎春自然也不例外。
只停顿了半息,赵迎春脸色便截然大变。
而这个时候,赵明哲已经来到赵迎春跟前,两人之间,只相隔一臂距离,这个时候,只要赵明哲伸手,就能轻而易举触碰到赵迎春。
但赵明哲并没有任何多余举动,因为赵迎春并没有给他机会。
“你是猪脑子吗?”
赵迎春一把抓住赵明哲衣襟,怒容满面:“对方怎么可能是皇城出来的!”
话说一半,想到范主事临走之前留下的吩咐,赵迎春这才勉强止住话头。
即便如此,他仍旧难掩满脸怒意:“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将其解决,若今天晚上之前他还活着,就不用回来了!”
“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赵迎春重重哼了一声,随手松开赵明哲:“滚!”
“孩儿……明白。”
赵明哲恭敬应声,低头看了眼散乱的衣襟,而后开口道:“其实,孩儿回来之前,还替那位公子带了一句话。”
闻言,怒意难消的赵迎春下意识抬头。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道雪亮寒芒,紧接着,耳边随之响起“噗嗤”一声。
“爹,别怪我,千万别怪我。”
赵明哲面色狰狞,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都是那位公子逼我的,他说,要么我死,要么你死。”
赵明哲握着匕首的手已经鲜血淋漓,他却像是看不到一般,又拧了拧手腕。
“我还年轻,我还没活够,所以,就只能先让你死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赵家没落的。”
赵迎春张了张嘴,鲜血不受控制溢出:“你、你为什么……”
“栖云客栈……那家伙,不是什么公子……”
剧痛之下,赵迎春面庞扭曲,四肢迅速泛起冷意,使得他想要挣扎都做不到。
“爹,你就被骗我了。”
一刀刺出,赵明哲心中的紧张情绪反而没了踪影:“若那位不是皇宫出来的大人物,唐观公子又怎么会那么客气?”
“你真应该看看唐观公子见到那位公子时的模样,客气至极,丝毫不比元永逸见你时的情形。”
言毕,赵明哲低头看了一眼。
即便满手鲜血,可他心中却涌出一股莫名畅意。
“蠢、蠢货,那家伙明明只是一个小……”
没等赵迎春说完,赵明哲猛然拔出匕首,而后又再度刺入。
或许是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刚才那一刀,并没有直接命中要害,但这一次,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人。
“嘘!”
赵明哲状若癫狂,一只手握着刀柄,另一只手则捂住赵迎春的嘴:“爹,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您就别教育我了。”
“再者说……”
赵明哲身子微微向前,压低声音道:“您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当时您故意派我出门,便是为了让我在布料铺见到公子的婢女吧?”
“有句话叫龙生龙凤生凤,您就算看不起我,也不应该看不起自己的种。”
赵明哲咧嘴一笑,捂着赵阳春的手又按紧几分。
“对了,告诉您一件事。”
“当年您为了娶老家主的女儿,派人把我娘害死的时候,我就在床底下躲着,说来好笑,我娘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不要报仇。”
说着,赵明哲还真的哈哈大笑两声。
赵迎春再也没有半点反应,双目圆瞪,脸色泛起绛紫色。
在赵明哲出手时,赵迎春更多的是惊愕、不解、愤怒以及懊恼,种种情绪导致他失去了唯一一线逃生的机会。
然而当他意识到需要逃命时,大量的出血同时也带走了他对身体的掌控权。
再加上赵明哲堵住了他的口鼻。
最后的结果便是……
堂堂赵家家主,在汤峪镇乃至长安城都遍布关系人脉的赵迎春。
被某位朝中大人物称作一条好狗,并加以青睐的赵迎春。
耐心蛰伏数十年,又耗费二十年时间振兴整个赵家的赵迎春。
就此消亡。
血液流尽,身体渐凉,再无任何生机。
杀人者,赵明哲,赵迎春之子。
赵明哲大笑不止,笑的眼泪满脸,笑得喘不过来气:“另外,您养在东市的那个小杂种,我会好好照顾好。”
“听说他小小年纪就能识文认字,是个读书人种子,或许在您眼中,只有他这种人,才有资格接手赵家吧?”
椅子上,赵迎春的尸体沉默无言。
紧接着,笑声戛然而止。
赵明哲缓缓后退两步,面无表情。
只有若隐若现的泪痕可以证明,刚才的赵明哲情绪有多么剧烈。
静静地看着赵迎春的尸体良久,赵明哲不顾双手鲜血,抬手揉了揉脸,挤出一个笑脸。
之后,赵明哲对着面前空无一人处客气道:“公子,您安排的事儿我都做好了……”
点头哈腰,满脸谄媚,妥妥的狗腿子。
一句话没说完,赵明哲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应该这么说。”
赵明哲又抬手拍了拍脸,身子微微佝偻几分:“公子,小人幸不辱命,把赵迎春那狗贼给杀了!”
说完,赵明哲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栖云客栈中,裴宣还在没话找话,这会儿他们已经聊到了书法上。
常昊裴宣两人,前面一个,论字的好坏只看能能卖多少钱,另一个,妥妥的文盲,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
偏偏就是这么两个人,聊起书法来,那叫一个兴致勃勃。
常昊说欧阳老先生写的字好,一字千金,裴宣说,他叔父的字虽然看不清内容,但也是一等一的佳作。
两人各说各的,倒也不吵架。
就在裴宣说他叔父写字是何等的风姿卓绝,无比潇洒的时候,常昊突然回过神来问了一句:“你叔父是谁啊?”
裴宣怔了一下,瞬间傻眼。
他可能没那么出名,但是他叔父裴经纶,可是千牛卫大将军,正儿八经的朝中重臣,名声在外。
一旦将叔父的名字说出来,常昊极有可能会知道叔父的官职,再结合叔父的职位顺势猜出陛下的身份……
那自己岂不是死定了?
怎么办?
裴宣额头瞬间溢出一层细密汗珠。
常昊不明所以,又催问了一句:“说说看,你叔父是谁,指不定我还听说过呢。”
常昊原本是想要将裴宣的叔父与历史上的书法大家对照一下,但这话落在裴宣耳朵里,却成了另一个意思。
裴宣张了张嘴,神色艰难。
说?
还是不说?
说了,自己有可能小命不报。
不说,又没办法糊弄常昊。
裴宣虽然没有听说过“不作就不会死”这句话,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无比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