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酒令解除当天,长安城几乎整夜未眠。
城中的烟柳之地,画舫之上以及大小酒肆无不灯火通明,酒香味直冲云霄,昏暗的巷子角落,有的是扶墙呕吐的酒鬼。
禁酒令颁布的过于突兀,使得城中百姓们猝不及防,根本没有提前做准备。
如今硬生生憋了这么些个时日,好不容易捱到禁酒令解除,城中百姓的心情自然可想而知。
坊间百姓们想要痛饮作乐,重新开门做生意的酒商们自然双手欢迎。
而在城中大小酒商中,却有一家名为“罗氏”的酒商赚的最多,隐隐有成为城中第一大酒商的势头。
或者换句话说,这罗氏酒商本身就是长安城中最大的卖酒商人。
全城酒商都像是提前过年的时候,常记茶楼却有些格格不入。
要知道,如今正在城中四处流传的醉仙酿,正是出自常记茶楼。
是夜,街道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划拳行酒令的声音,常记茶楼却早早的关了门,做出停业的势头。
以常昊的性子,本不应该放弃这么好赚钱的机会才对。
明知道城中百姓憋了许久,肯定会出现报复性消费的情况,可常昊只能看着大把大把的银子从自己眼前溜走。
原因很简单。
常记茶楼如今一丁点存酒都没有,所有的存酒都被罗艺买走了。
至于后院埋着的那些“十年酿”,数量太少,就算全挖出来也不一定能赚到钱。
还有一点,按照契书上的内容,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常记茶楼都只能酿而不能卖。
“少爷,咱们就这样看着别人赚钱吗?”
檀儿忧心忡忡的看着常昊。
常昊抬手按住算盘,脸上带着几分笑容:“谁说只能看着别人赚钱了?”
“可是……”
檀儿欲言又止。
虽然签订契书的时候她并没有在场,但是事后睡醒,还是看到了被契书上注明的条约。
“等着吧,这只是一时半会儿的。”
常昊笑着安抚一句,又低头拨弄起算盘。
禁酒令明明解除了,常记茶楼反而不再卖酒,生意难免受到影响,今天一整天下来,才赚了四贯钱。
虽说后院厢房里还有大几千两的银子存款,但常昊依旧算起账来依旧乐此不疲。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积水成河,积沙成塔嘛。
见自家少爷并没有放在心上,檀儿轻轻叹了口气。
“说起来,我让你去李氏布行送信,你去了吗?”
“去了,消息也已经送到了。”
檀儿点点头,回道:“只是不知道李老板有没有看到。”
“送到就好。”
常昊头也不抬,继续道:“至于卖酒的事情,暂时不用再说了,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如今把茶楼翻个底儿朝天,顶多能找到几十壶酒,怎么跟外面那些大酒商对着干?”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解决酿酒的问题……”
“砰砰!”
门外突然响起的急促敲门声打断了常昊的话。
常昊打了个手势,让檀儿去开门。
茶楼大门打开,一身灰色僧袍,低调的不能再低调的玄奘正笑眯眯站在门口。
见开门的是檀儿,玄奘下意识双手合十:“檀儿施主……”
檀儿转身就走,丝毫没有搭理玄奘的意思。
玄奘也不生气,乐呵呵一笑,大步进门。
看到玄奘,常昊旋即停下手中活计,继而看了过去。
“常施主!好消息!利好的消息!贫僧不负所托,找到了人!”
闻言,常昊顿时面露喜意。
茶楼大门重重关上,常昊满脸笑容迎上玄奘。
而与此同时,城中某处宅邸的书房中,却氛围极度压抑。
书房中并未掌灯点蜡,坐在书桌后那人自然也看不清面容。
“醉仙酿?好一个醉仙酿!”
“砰”的一声,模样精致的瓷质笔山被直接桌后那人扫落。
“那人如何说,卖酒所得的钱财,可否如数送了过来?”
“回、回老爷的话,不曾。”
负责报信那人匍匐跪地,颤颤巍巍,头都不敢抬。
地面上,到处都是散乱的书籍,书桌上的一应文房器具,此时也都洒了一地,倒得倒,碎的碎。
报信那人脚边还滚着半截熄灭的蜡烛。
“李艺,嘿嘿,好一个李艺!”
书桌后那人虽然在笑,却笑得语气森森,直让人浑身打颤:“看到了些许赚钱的苗头,扭头便将老夫踹到一旁?”
“真当老夫是狗,他是主子了?”
“那醉仙酿出自何处,是何人所制?”
“回老爷话,是通仁坊一间小茶楼的老板酿制的。”
报信的下人满头细汗,忙不迭开口给出答案。
亏得来之前他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若是这会儿面对老爷的询问,一个回答不上来,岂不是明天就要沦落到去后院提水了?
后院那口青石老井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提水时“脚滑”跌了进去,以至于井中枯骨森森,令人骇然。
闻言,书桌后那人微微前探,在窗外月光下露出些许身形轮廓。
脊背弯曲,鬓边白发丛生。
“茶楼小老板?却酿酒?”
“回老爷话。”
下人以头触地,声音中透着几分慌乱:“那茶楼与旁的茶楼不同,一无说书先生,二无茶水,反倒是和市井中的酒楼别无二致。”
“那常记茶楼算是通仁坊中一处老店,早些时候是个老妇操持,老妇死后便由她儿子接手,名为常昊,醉仙酿便是出自于他的手笔。”
“常昊接手茶楼后,这茶楼便变了味道,虽然挂着茶楼的招牌,做的却是酒楼生意,而且……生意还算不错。”
“常昊,常记茶楼。”
书桌后那人退后半步,身形又重新隐没于黑暗中:“放话出去,长安城中无论大小粮商,谁敢卖粮给常记茶楼,后果自负。”
“我倒是想要看看,没了粮食,他还拿什么酿酒!”
“是!”
听到话的最后四个字,下人身子一颤,想也不想便应声。
“滚!”
那人一挥手,作势驱赶下人离开。
下人哪敢在这里多待,闻言,当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弓腰垂头,朝着书房门口退去。
只不过,没等下人退出去,书桌后那人突兀开口:“常记茶楼那边不要少人,李艺此人虽然没什么脑子,但也不是蠢货。”
“以他的性子,竟会与外人合作,其中必定有些猫腻,将内幕查出来!”
“是!小人知晓!”
下人恭恭敬敬应了一声,这才算是安然无恙出了书房。
他在书房从头到尾待了不过短短半柱香时间,但后背却是一层细汗,身上的衣物都被浸透大半。
书房内,黑暗中。
书桌后那人靠在椅子上,声音略显嘶哑。
“李艺啊李艺,你真的以为,如此便能脱离老夫的指掌了吗?”
“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