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水,已经渐渐消去了暑气,变的凉快起来。七月初二这天,正好赶上天水城五天一次的大集市,东门外人头攒动的排着队等待进城。
城门外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垫脚瞧了半天,也只瞧见了黑压压的一片脑袋,等的焦躁,抱怨道:“少爷,这得什么时候才能进的了城啊?你看这都快中午了,大太阳晒死人了……要不我们去城门口,报上名头,肯定能提前进去。”
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青布薄衫,斗笠下一张白净的脸,弯弯的眉,一对黑亮好看的凤眼,背着手似笑非笑,“哦,东元你有什么名头?唔,本少爷的小厮,可问题是人家认得本少爷么?”
东元无可奈何的跺了下脚,少爷这么说,那就代表着没戏了,乖乖的低头站好,跟着排队的人群一点一点艰难的往城门处进发。
直到太阳爬到了头顶正上方,两个人才进了天水城,看着天水城街道上楼房栉比鳞次,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东元嘀咕道:“我还以为天水在西北,全是风沙,肯定是块不毛之地,还有鞑子杀杀抢抢的,没想到,一点都不比咱们那里差。”
少爷笑了,领着东元坐到了路边茶摊上喝茶歇脚,“这里是西北重镇,有陇西的守军保护着,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你再往西走,过了陇西,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茶摊老板提着大茶壶给二人续上了两杯茶水,听二人口音不像本地人,笑道:“二位打外地来吧,这位小哥对我们天水可是清楚的很啊!”
青衣小哥笑道:“只是听人说的罢了。”
茶摊老板唏嘘道:“我们这里是安全了,可也不知道陇西那边是个什么情况,都说大楚军队多厉害,可只听说鞑子来犯,没听说当兵的去杀鞑子的,唉,税又是这么的重,交完了这个交那个,那些当官的,哪里知道咱们老百姓的苦……”大中午的,茶摊上人少,茶摊老板趁机抱怨了起来。
东元老气横秋的叹道:“苛政猛于虎也!”青衣小哥笑了笑,伸手不客气的敲上了东元的脑门,“乱说什么,也不怕惹麻烦!”
这时,茶摊前方的路口一阵骚乱,正在街上闲逛的人们纷纷过去围观,青衣小哥惊讶的看到一个身着绯色锦袍的贵公子捋着袖子从酒楼里气势汹汹的出来了,一副要揍人的架势,身后跟着的几个华服少年和小厮们卖力的叫着好,而在他之前下楼的绿衣公子回头看到他,如同老鼠见了猫,吓的转身就要跑,却被人给拦住了。
绯色锦袍的贵公子瞪着眼睛叫道:“刘通正,三天不打你就要上房揭瓦是吧?敢背后编排老子的爹?你皮痒了是不是?今天不揍你个屁股开花,老子名字就倒着写!”
被称作刘通正的绿衣公子左右看了看,情知是躲不过今天一劫了,心一横嚷嚷道:“我就是说了又怎么样,又不是我一个人说,凭什么只找我的事?有本事你把全天下说这话的人都揍一顿啊!”
“嗬,还敢说?!”绯袍公子起身就是一连串的飞踢,外加老拳伺候,并且十分精准的专往刘通正的脸上招呼。
围观的公子小厮们纷纷叫好,谄媚的姿态十足。
这纨绔公子的拳脚功夫倒是不错,模样也十分俊秀,可惜不往正途上走,空有一身厉害身手,只能和这些狐朋狗友打架滋事。
茶摊老板见青衣小哥注意到了那边,笑道:“小哥刚来天水估计不知道,那身穿红袍的小公子,就是我们天水城的一个霸王,人称霸天宝,寻常人可惹不起,公子您见了他最好也绕着道走。”
纨绔败类!青衣公子只看了人群中嚣张跋扈的绯衣公子一眼,便别过眼去,低头慢慢喝着杯中的茶水。
然而被打的惨兮兮的刘通正逮了个机会就往人群外跑,瞧着茶摊这边人少,昏头晕脑的就跑到这边来了,霸天宝连忙追了过来。
茶摊老板笑的比哭都难看,“哎哟喂,几位爷,您要打架能不能换个地方啊?”
茶摊里的人纷纷扔下茶资跑掉了,只剩下青衣公子稳稳的坐在那里,旁边站着东元,刘通正躲无可躲,只能躲到了青衣公子背后,大叫道:“霸天宝,你等着瞧,你再敢打人,我就叫我爹去你家跟你爹告状!”
然而底气不足,声音都透着颤抖。
霸天宝哈哈大笑,俊秀的脸上笑的邪气十足,“当我跟你一样是没断奶的娃,就会找老爹告状啊,瞧你那点出息!”
“这位公子。”稳坐在那里的青衣公子喝完了茶水,施施然站起了身,看着把路堵的满满当当的霸天宝,笑道:“可否让一让,在下要出去了。”
宝二爷叉腰看了看青衣公子,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似的,眉眼说不出的熟悉,皱眉问道:“你是谁?”
身旁的小厮白毫眯着眼看了半天,凑近了宝二爷低声说道:“少爷,我怎么瞧着这人这么脸熟呢?”
“你认识?”宝二爷问道。
白毫连忙摇头,您都不认识的人,我怎么敢认识。
“我只是来天水探亲的路人罢了。”青衣公子笑的和气,面容清俊。
“不是和那刘通正一伙的?”见是外地人,白毫立刻狐假虎威起来,学了宝二爷的样子叫道。
青衣公子并不搭理白毫,弹了弹自己的衣袖背手走了出去,姿态清雅,临走时拱手道:“公子英明神武,气度不凡,有公子这样的人物想必是我大楚一大幸事,倘若鞑子来犯,只消公子站在城楼一吼,立刻就能吓的鞑子退兵百里,永世不敢进犯。”
等青衣公子潇洒的走了,白毫捅了捅还在发愣中的宝二爷的胳膊,“少爷,那人好像在讽刺你啊!”
宝二爷暴怒,“老子当然听的出来!还用你来说?”气死老子了,一定要查查这人是谁,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青衣公子一路打听,走到了安西侯府的门口,敲了门,对前来开门的门房客气的说道:“这位老丈,我是贵府二少奶奶的哥哥徐明烨,从江南来探望妹妹的,劳烦通禀。”
门房顿时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上下看了青衣公子一眼,说道:“小哥稍等,我去叫人过来。”当即关上了门,托人到后院叫来了邹嬷嬷。
邹嬷嬷急急忙忙走到门口,看到风尘仆仆的两个人,立刻抹起了眼泪,“大少爷,你们怎么来了!”
很快,从官署刚回到家的司马庆就得知了亲家来人的消息,命人把徐家大少爷请进了正房,带着苗氏接待了徐大少爷,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不远千里来探望远嫁的幼妹,让他十分感动,而徐大少爷举止有礼,进退有度,态度谦和,又听说徐明烨今年乡试考中了举人,名列前三,更让他欣赏喜欢了。
明玉很快就被叫过来了,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大哥徐明烨的时候,鼻头立刻就酸了,不知道是自己身体见到哥哥的反应,还是自己一个人孤独太久,见到亲人的反应。和记忆中一样,十五岁的少年清俊温雅,眼神里满满都是疼爱。
司马庆和苗氏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明玉带着哥哥回怡清院了,兄妹多日未见,想必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徐明烨在场,苗氏也没同往常一样为难明玉,笑的大方和气,颇有侯府太太的风范。
徐明烨跟在明玉身后,看着妹妹小小的个子只及自己的肩头,却已经嫁入高门做了人家的媳妇,离家千里,再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窝在自己怀里撒娇叫哥哥了,而小丫头从小就是娇滴滴的性子,有点不高兴的事就能让她红着眼睛哭上半天,如今就算是受了委屈,还有谁来哄她?
一旦想起来,徐明烨就是一阵刀割似的心酸难过。
等到了怡清院,梨香和邹嬷嬷带着东元出了房门,留明玉和徐明烨两个人单独在房间里,看着徐明烨,明玉终于忍不住,趴在哥哥的膝头上哭了很久。
清俊的少年满心满眼都是心疼,拍着妹妹的肩头小声哄着,就像明玉还在家里的时候那样,终于等明玉止住了哭,说道:“你心里别怨着爹,他是最疼你的,也不想把你嫁这么远的,本家不少人来劝爹爹,都说司马侯爷和太太是厚道人,爹爹在西北不认识人,又听京城的朋友说司马家的大少爷年纪轻轻都是太子伴读了,写的一手锦绣文章,想来二少爷也应该是个不错的,爹爹才答应了司马家的婚事。你走了之后,他天天都在叹气,又后悔了,不想把你嫁这么远,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见面,他总是说,要是重来一次,本家人逼的再紧,他都不会答应了。爹娘记挂着你,要不然也不会同意我跑这么远来看你。”
明玉哭的一抽一抽的,点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凡事都有个例外,司马熙优秀上进,偏亲弟弟是个不可雕的朽木,倒霉到这份上,叫她说啥好。
她远在西北,已经没有机会再去享受徐明玉父母的疼爱了。在司马侯府被婆婆欺负,被大嫂打压,还摊上一个纨绔风流的相公,她想回家想的都要疯掉了,却连个诉说的人都没有,没有司马家长辈的允许,她连侯府的大门都出不了,如今见到亲人,胸中压抑的情绪就忍不住宣泄了出来。
然而哭过之后,她有些茫然了,她不是真的徐明玉,看着徐明烨小大人似地安慰着妹妹,疼爱溢于言表,她有些受之有愧,真正的徐明玉恐怕的没胆子提出和离的吧,而徐明烨究竟能为她做到哪一步,她也不知道。
“哥哥,这一路上受了不少苦吧。”明玉讷讷的问道,看清俊的少年好像比记忆中黑瘦了不少。
“也还好。”少年笑道,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宠溺的捏了捏明玉的脸颊,转而说道:“倒是你,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我看像是又瘦了,你来天水这么久了,连封信都不往家里写,爹娘总是念叨着你,也不知道你过的好不好,你刚走那几天,娘在吃饭的时候,都会忍不住说去把明玉叫来吃饭,她还以为你在家里,过好一会才知道自己叫错了,又要难过好久。”
明玉讪讪然低下了小脑袋,她不是没想过写信,可她的笔迹和真正的徐明玉根本不一样,传到父母手中,也只会惹人生疑,她思来想去很久,还是不敢写信。
徐明烨笑了起来,揉了揉明玉的脑袋,叹道:“还是这样,一心虚就低头不吭声了,离家这些日子,你也长大了,比以前稳重多了。”等了一会,徐明烨才踌躇问道:“妹夫……他对你好不好?”
明玉也踌躇了,是说好呢,还是照实说宝二爷就是个风流霸道纨绔的小种,马又喜欢捉弄她呢?想了半天,明玉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个……哥哥见了他就知道了。”
见妹妹如此回答,徐明烨心头就是一沉,想来也不抱多大期待了。
这会上,司马宏已经被家里人从街上叫了回来,说明玉的哥哥也就是他的大舅兄从江南来看望明玉了,要他赶紧回家接待客人。
到了怡清院门口,司马宏再次整理了下衣服,确认自己风度翩翩,无懈可击了才迈脚进入了怡清院,身后的白毫翻了个白眼,以前只是讨好二奶奶,现在好了,还得讨好大舅爷!
司马宏笑的温文尔雅,缓缓的踱步进了房间,见明玉跟前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背影清俊,便客气的问道:“明玉,这位就是大舅兄吧?妹夫这厢有礼了。”
只是这背对着他的一身青衣,怎么那么眼熟呢…….
青衣少年起身回头,看到宝二爷后,笑容凝固在脸上,迅速的黑了脸,上午见的那个纨绔败类,居然是自己的妹夫!徐明烨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早知是这样的人,他和爹爹就是拼了前途不要,也不能把明玉嫁过来!
司马宏笑的心里发虚,没想到当街讥讽自己的少年居然是大舅哥,一时有些尴尬,干笑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