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已经料到秦郡王很有可能不太想见他们,但真到了这会上,徐长谦免不得遗憾。他这辈子升官发财是没指望了,性子在这里放着,左右成不了什么大事,况且庐安他已经待了十几年,几乎等同于他的第二个故乡了,即便是一辈子终老在庐安县令的任上,他也没什么不满的。
可明烨不能重复他的老路,这些年来越发稳重成熟,性子也比他圆滑多了,学问又做的好,将来绝对比他有出息,说不定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徐长谦想来想去,除了自己脑袋一根筋,心软脸皮薄,下不去手搜刮百姓,又穷的拿不出银子孝敬上司外,得不到升迁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上头没人。看秦郡王这次肯出手帮忙,想必也是个正直之辈,若是明烨能趁这次机会结交上郡王殿下,对他以后进入仕途肯定大有益处。
只可惜他们当成是大恩大德,想要专程来拜谢,贵人却没把这几句话的事当回事,也罢,只当是没这个福分了。
徐长谦想罢,便拱手对齐大人谢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便不打扰贵人歇息了。这么晚了还劳烦齐大人奔波,学生实在是过意不去。”齐大人是当朝名儒,辈分上长了徐长谦一辈,徐长谦进士出身,在齐大学士跟前自称一声“学生”倒也合情合理。
齐大人摆摆手,声音洪亮,说道:“徐大人客气了。”见徐长谦有遗憾之意,索性对徐长谦直言了,“徐大人千万不要多想,郡王殿下自小性子清冷,不喜与人多话,此番他不想见你们,恐怕也是图个清静怕麻烦,绝没有瞧不上你们的意思。”
“就是。”齐肃笑嘻嘻的开口了,“明烨你不知道,这两日我陪着他在庐安四下逛了一圈,他同我说的话加起来一只手都能数的清,可真是寡言的很!”说着,齐肃夸张的伸出右手张开手指晃了晃,摇着头说不下去了。
“哪里会多想!”徐长谦连忙说道,朝秦郡王居住的院子行了个礼,真心实意的说道:“郡王殿下肯出手救了明烨,我们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齐大人笑着点点头,意思是相信徐长谦的话。
时间不早了,既然秦郡王无意接见他们,徐长谦便带着儿女回家,明玉上了马车后便沉默了起来,听着徐长谦考校徐明烨的功课,张了几次嘴,都没能把她在院子外面遇到秦郡王的事情说出来。
她仔细回想着方才的情景,月光模糊之下,记忆中竟然有些分不清楚那张清俊冷淡的面孔是秦郡王还是司马熙了。不是说秦郡王已经歇下了吗,那她在院子里碰到的看到的,兴许就是自己的幻觉。
到家后,徐夫人连忙迎了上来,听徐长谦说郡王殿下已经歇下了,也禁不住有些遗憾。好在儿女丈夫都平平安安,徐夫人叨咕了几句,一家人便各自歇下了。
回到家的这些天里,日子平静而甜蜜,睁开眼便有疼爱自己的爹娘和哥哥,加上徐长谦夫妻心里对女儿甚为愧疚,对明玉愈发的上心温柔。明玉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每日过的安心极了,然而安心之中还会有些后怕,生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梦醒了又回到了安西侯府,睁眼面对的不是苗氏的挑刺就是罗绫秀的欺负。
时间一天天过去,明玉在自己家里也住习惯了,甚至于想起已经被火烧成一处废墟的天水城,还有那个骄傲飞扬的宝二爷,恍然觉得那才是一场梦,庐安这里才是她一直生活的地方。
临近年关,到了腊月二十九,庐安已经下过两场小雪,这几日天空终日阴沉沉的,飘着零星的雪花,院墙外面时不时能听到爆竹声还有顽童嬉闹的声音。
明玉依然没有放弃每天早上练字一个时辰的习惯,起初的时候,沉心静气写字的她总会被院墙外顽童点燃的爆竹吓一跳,手一抖,沾满墨汁的毛笔便在纸上点成了一个墨疙瘩。
梨香看明玉花了大工夫,即将完成的一页字就这样被毁掉了,气得跺脚,转身就要出去,嚷嚷道:“这群小孩子,我去撵他们到别处玩!”
“回来!多大点事?哪能撵人呢!”明玉放下笔,哭笑不得,县衙后面便是民居,这几个小孩子肯定是家在附近,她怎么也是庐安父母官的闺女,要是这么横眉瞪眼一撵人,说不准立刻一个“刁蛮千金”的形象就活生生的树立在庐安人民的脑海里了。
梨香也觉得自己刚才唐突了,讪讪然回来,往砚台里倒了些水,给明玉磨起了墨,嘟囔道:“真是的,好好一副字就这么毁了!”梨香被卖到徐家前并未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跟了明玉之后,在天水明玉得了空就会每日教她学几个字,然而她到底年纪大了,心也不在学习上,加上还要做活,字写的一直歪歪扭扭不好看,因此甚是羡慕喜欢明玉写的字。看好端端的一幅字被顽童毁了,心里又急又气。
刘妈妈端了一个小竹筐进来,竹筐里装着一把剪刀,和几张剪好的红艳艳的窗花。掀开帘子的一刹那,便带入了一阵新鲜的冷风,看到明玉在练字,刘妈妈笑道:“小姐又在写字啊?这么大的学问,将来要考个女状元喽!”
刘妈妈是地道的江南人,说的一口好听的吴侬软语,明玉也笑眯眯的回道:“等我考了女状元,要带妈妈一起穿状元红袍,带大红绸花骑马游街的!”
听到漂亮明媚的小姑娘这么舒心熨帖的话,刘妈妈喜的合不拢嘴,说道:“那老婆子可要好好等着了,我先给小姐贴上窗花!”
不一会,厚厚的窗纸上糊上了红艳艳的窗纸,映照的一个屋子都多了几分喜气和生机。刘妈妈手巧,窗纸剪的也是活灵活现。
刘妈妈走后一会儿,又端了个小铁盆子进屋,把盆子放到了明玉手边,笑道:“小姐,刚烤好的红苕,快趁热吃吧!”
等刘妈妈出去后,脸上仍然是满脸尚未消散的笑意,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小姐可真是讨人喜欢,叫老婆子给她干什么老婆子都愿意!”
正好徐夫人带了几本账册从外院进来,听到了刘妈妈的话,不禁摇头笑了起来,明玉这小丫头,长的明艳可爱,嘴又甜的像抹了蜜,见人就叫的甜,家里县衙里的上上下下都对她喜欢的紧。想来女儿懂事又可爱,偏那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安西侯府看不到明玉的好,没眼光!徐夫人想到这里,忍不住忿忿然了,然而转念一想,女儿到底是又回来了,她女儿的好自己知道就行,安西侯府也好,安东侯府也好,还在乎他们作甚!
明玉见徐夫人进了屋,连忙笑眯眯的迎了上去,接过徐夫人手中的账册,梨香上前接过了徐夫人脱下的厚袍子。明玉笑道:“娘又去店里了啊?”
徐夫人点点头,看到乖巧懂事的女儿心里就一阵舒坦,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店里也没了生意,我把账本拿回来,算好了账好给伙计们发工钱。”
明玉接过账本后,便坐在桌前提笔算了起来。徐夫人则是舒舒坦坦的坐在炭火盆前烤着手,最初她算账的时候生意才起步没多久,小本生意也请不起专门的账房先生,虽然徐夫人出身商人家庭,然而她自己没在这方面接触多少,父亲也很少教导她,算起账来甚是吃力。明烨倒是脑子活络,可他基本都在书院念书,偶尔回来一趟,徐夫人疼爱还来不及,哪舍得让他再费脑子算账,而徐长谦,徐夫人则压根不指望,拨算盘珠子还不如她呢。
倒是明玉,给了她十二分的惊喜,不用算盘,拿笔在纸上画了些乱七八糟的,就能把账给算明白了,抵得上她拨一天的算盘珠子,拨着拨着就忘掉自己算到哪里了。
明玉也懒得同徐夫人解释她画在纸上的是阿拉伯数字,只说自己那叫心算。古代的账目简单明确,买货卖货,银钱两讫,无非就是简单的加减乘除,明玉虽然前世只是个幼教,可四则运算还是难不倒她的。
见女儿算了有一会,账本的纸张呼啦啦翻的飞快,徐夫人扬头说道:“明玉,歇会再算吧,别累到了。”
明玉头也不回,说道:“不累,一会就算完了。”好歹让她干点事,不然这日子吃了睡睡了吃,活像某种被人圈养肥了宰了吃肉的动物。
“唉。”徐夫人长叹了口气,话堵在心里说不出口,当初女儿刚回家时,她话说的很满,可现在想来,实在是有问题,安西侯府若是不依不饶,女儿这个“逃妻”的罪名是背定了,若是侥幸一辈子不被侯府知道,那再嫁也是极困难的。女儿能干点也好,即便是将来他们夫妻两个不在了,明玉也能靠着她留下来的这两个铺子过日子。
明玉回头,看徐夫人面露忧色,连忙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到徐夫人身边,拉着她的手说道:“娘,心里有事就说出来嘛。”
徐夫人摸了摸女儿白嫩的小脸,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女儿到底是已经嫁过一次了,再不是无忧无虑的少女,这个世道也不允许她无忧无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