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郁闷的人,如果再遇到无所事事,那简直会郁闷到想死。
正如闵高。
但他不是想自己死,而是想穆尔紫檀去死,只有那厮死了,他才不用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整日无所事事。
可恼的是穆尔紫檀那厮竟迟迟不来,也不知道究竟想干什么。
他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布置。
要知道龙羽军可全是修行者,如果没有赤乌马,甚至连赤乌神骑的战斗力都要比他们弱些,陛下却让他把四万龙羽军尽数领来,去对付区区一个穆尔紫檀。
那厮后面不是还有郡王殿下吗?
不过这些疑问他没敢当面问陛下,因为他知道陛下是一个了不起的陛下。
在陛下登基前两日的那个夜晚,也就是先帝驾崩的那个夜晚,皇宫乃至整个京城的夜空中都发生过异象,他自然也有所听闻。
和其他人不一样,身为明神境高手,他很确定那不是天降异象,而是……陛下了不起的原因。
这个了不起,应该比他自己,甚至也比大都督,还要了不起。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明悟。
既然陛下是了不起的陛下,那么陛下的布置,应该也是了不起的布置才对或许是让自己代替穆尔紫檀,反成为王朝的一只奇兵?
他不再郁闷,而是当机立断地作了决定,将四万龙羽军一分为二。
既然穆尔紫檀那厮迟迟不来,便让两万龙羽军将士主动去弄死他,这样不管自己的判断正确与否,都算是完成了陛下的旨令。
余下两万龙羽军,他则要亲自引领,悄悄的奇兵一定是悄悄的,返回白鹿原,并潜伏在附近,只待令卒把穆尔紫檀死的消息传回,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以最快的速度冲入决战的主战场。
一众龙羽军将士的心情,其实和闵高差不多,听到这个命令后莫不激动,竟是一刻也等不得,纷纷领命而动。
仅仅一个时辰,两万龙羽军便杀气腾腾地向西南而去,临行前那位统领将军甚至还向闵高立了军令状,若不把穆尔紫檀的人头提回,他便把自己的人头双手奉上。
闵高欣慰而又兴奋。
不过和那位将军不同,他现在的位置距离白鹿原只有五十余里,要想悄悄返回,那就不能着急,还要再等一等,至少等到夜间再说。
不过这个念头才刚落,他的脸色就变了,身子有些僵硬地转向东北,看向白鹿原的方向。
他看不到白鹿原,只看到茫茫荒地的尽头,隐隐有四个小小的黑点。
先一刻还兴奋激动的龙羽军将士,瞬时沉默了,也不约而同地望向荒地尽头,脸上神情出奇的一致。
不是好奇,不是惊讶,不是纳闷,甚至不是单纯的害怕,而是一种兽禽见着天敌时,那种充满绝对臣服的恐惧。
良久,闵高重重呼出一口浊气,终于明白自己和龙羽军真的是陛下了不起的布置,于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万将士,久久不语。
虽然无语,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坚定,越来越炽热。
…………
路小石心中的茫然,随着灵道长这句子非鱼而烟消云散,替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坚定,越来越盛的炽热。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了。
害怕责任也好,珍惜性命也罢,都是他一厢情愿的顾忌,都是他矛盾纠结的想法。
至情至性啊!
本就不该矛盾纠结,本就不该太多顾忌,更不该因为自己的想法和顾忌,便剥夺了好汉们至情至性的权利,哪怕这种权利真的是以性命为代价。
当然,这种代价还是越小越好。
“说得好!”
他陡喝一声,让一众好汉安静下来,道:“口袋阵怎么了?想诱我们攻营又怎么了?”
好汉们见营长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半天没反应过来。
路小石凛然道:“我们都是江湖儿女,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难道谁还怕死不成?我们偏要攻营!”
好汉们回过神来,哄然叫好。
“嘿嘿,不过嘛…….”
路小石神情陡转直下,腆笑道:“我们还是要尽量策划周全,毕竟保全了自己,才能多杀氐羌人嘛,是不是这个理儿?”
众人狐疑道:“是!”
路小石心安,道:“既然如此,那我宣布一个重大军令,所有人在攻营的同时,都要牢记贪生怕死这几个字。”
众人傻眼。
路小石不慌不忙,笑道:“因为老张说过,想要贪生怕死,就得先把对方杀死……”
“好!老张说得好!”
“老张是谁啊?”
“你连老张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
“就是!人家张大侠纵横江湖数十年……”
“先别说老张了,回到这头!”
路小石正色道:“怎么才能先把对方杀死呢?想必很多好汉在天门谷一战中早有了心得,那便是运动作战额,就是一定要冲杀起来,尽量避免被敌军合围。”
强史仁喜道:“那敢情好,我最喜欢边追边杀,痛快!”
灵道长清咳一声,道:“营长,敌军既然是口袋阵,那我们一旦攻营,就等于钻进了口袋,被合围也是必然之事,又该如何避免?”
“问得好!”
路小石冲灵道长竖起大拇指,道:“口袋总得把口子扎起来,那才叫合围,而我们的优势就在够灵活、有速度,一旦和敌军交上手,就开始后撤是边打打撤……”
“妙,极妙!”
灵道捋须赞道:“如此一来,我们不但破了口袋阵,还成功拖住了敌军,实在是妙。”
一众好汉听到撤字就不开心,但听到灵道长连说了几个妙,想想确实是那么个道理,又纷纷开心起来。
路小石再作布置,让八百多好汉以领百为单位,分成八个百人队伍,又让湖川郡神箭手等几名领百,一定要严格听灵道长、秦白玉两位正副提刀的号令,而两位提刀又必须严格听从营长号令,如此等等。
秋风凉,斗志燃。
路小石布置妥当后,一手拍起软刀,一手示意八百多好汉出发,大摇大摆向着穆尔紫檀营地走去。
片刻后,敌营内牛角声起,顿时人影晃动,刀枪铿锵,密密麻麻的北氐军卒,在穆尔紫檀的率领下跑出营阵。
“杀!”
路小石决定要攻,那便根本不会给对方一丝多余的时间,八百多好汉得令后猛然加速,飞掠而至,瞬间与北氐军卒交上了手。
路小石遥看穆尔紫檀,见那娃娃轻摇折扇,没有动手的意思,也便按捺不动,只关注着场间状况。
片刻之后,他见好汉们已杀敌过百,本方却无一人身亡,仅有十数人负了些伤,于是厉喝一声:“撤!”
撤令虽下,但他还是很担心,生怕好汉们又出现混乱,甚至暗中做好了强拽某某好汉离开的准备。
但事实证明,这一次真是他多虑了。
还没杀得尽兴的一众好汉,竟是没有一个人恋战,得令后纷纷向后飞掠,展现了想都不敢想的令行禁止。
路小石心中大慰,也随着好汉回掠,但不多时便又停下来,很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后方。
原来潮水一般的北氐军卒,只追了两百步距离便停下了,在原地起哄谩骂。
一众好汉也傻眼了,纷纷相问,到底是营长的战法有问题,还是大家伙跑得太快了,害得人家氐羌人实在追不上。
路小石没有马上回答好汉们的疑问,而是在脑中搜索到一条江湖经验该追而不追,缩头当乌龟,不是脚力软,就是心有鬼。
瞧着北氐军卒一个个骂得极是起劲,显然不像是脚力软,那便一定是心中有鬼了?
他环顾一番,隐隐明白,道:“不是我们战法有问题,而是正好说明我们的战法对了,因为我们脚下位置,便是敌军口袋阵的口子,他们也知道追出这口子,口袋阵便没用了。”
好汉们一想,好像果真是这个道理,于是莫名一阵兴奋,个个开心不已。
某好汉问道:“营长,氐羌人吼的是啥?”
“别理他们!”
路小石不屑道:“不过是打打嘴仗,说我们王朝人胆小如鼠之类的。”
但好汉们一听这话立刻就不开心了,不理会对方更是不可能。
光头强率先冲着北氐军卒吼了一句你们全家都胆小如鼠,紧接着数百好汉都不甘落后,纷纷扯起嗓子对骂回去。
一时间,空旷的荒地上氐羌话与王朝话齐飞,污言共秽语一色,直骂得双方都是口沫横飞、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