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篱知道自己死了,被诸怀一爪掏出心脏的时候,她都能听见血肉被撕开的声音。但除了最开始的剧烈疼痛,之后就再也没感觉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还有意识。她好像在做梦,这个梦很长,长到像是过了一生。
梦中有兆云峰,有仁杞师兄,有最爱她的谷芽。还有一个她一辈子都在追逐的一个人,她的师尊,沈君迁。
江篱被送到兆云峰的时候才四岁,江家两百年才出一个的修行天才。江家长辈们一合计,不能留在江家被耽误,那就送去陵阳。
陵阳涅成就成了她的师门,自四岁拜入剑尊沈君迁门下至今,十六年了。她从未踏出过陵阳一步,走过最远的路就是跟着师兄去陵阳城除秽。
那日掌门师伯一身血闯进兆云峰的时候,她还在给谷芽浇水。
谷芽是她六岁的时候捡回来的一株山茱萸,被她喂了七个月兆云峰的泉水之后修炼成了人形。因为捡回来的时候刚刚发芽,所以江篱给她取名谷芽。
师尊说茱萸喜温,它本不该长在这严寒的兆云峰的,这是命数。
师尊……对,师尊,她到死也没见到她的师尊。
整个涅成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林州师兄偷偷跟她说师尊去寻师娘了。她觉得也是,都这么多年了,都没找到她师娘的一根头发丝。她都怀疑师娘是不是死了,不过这话她不敢说。
掌门师伯死的时候只让她快跑,向南跑,去找师尊。她想问南方那么大,她要到哪里去找师尊?
可是掌门师伯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她只能带着谷芽下了山。躲躲藏藏的过了四五天,最后被守在陵阳边界的诸怀抓了个正着。
她怎么可能打的过诸怀呢,那可是上古凶兽。临死前她看见诸怀冲陵阳城方向去了,可镇守陵阳的涅成已经没剩下几个人,城里的百姓要怎么办?她都死了,竟然还有心思担心别人。
对了,还有师尊,陵阳大乱师尊定会有所察觉。那师尊打跑了诸怀之后,回到涅成该怎么面对血流成河的师门。
她可不想看到师尊掉眼泪,她看见会难受的,虽然师尊哭起来很好看。
突然的她想再看一看师尊,就一眼就行。丹竹师姐说,过奈何桥入轮回是要等上上百年的,她害怕这么长的时间她会把师尊忘了。
那可不行,她要再见一见师尊,哪怕是魂魄也行。
这么想着她突然感觉额头到一阵剧痛,接着就是万千的河水涌进了鼻腔。这可比死还难受,她这么想着。
紧接着她就被人拎着后脖子拽了起来,阳光刺的她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透过指缝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纪成师叔?你也死了吗?”
纪成一愣,这倒霉孩子说什么呢。江篱远远的看见兆云峰的结界还在,也没等纪成师叔说话,撒腿就跑。
她下山之前兆云峰的结界就破了,如今这还在梦里?她要去看看清楚。
纪成张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着江篱光着脚跑了。无法,只能把气撒在自己徒弟身上。
“你对你师妹做了什么?”纪成揪着自己小徒弟的耳朵把他从河里拎了上来。
“疼疼疼,师父,疼啊……”
江篱没管身后林州师兄的喊叫,提起还在打瞌睡的谷芽就往兆云峰跑。
如果,如果她都能在梦里看见纪成师叔,那她是不是回了兆云峰就能看见师尊了!
这么想着,江篱加快了脚步。
“师妹,你去哪儿?”仁杞在门口晒着刚采回来的草药,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穿着涅成校服,额角一片鲜红,浑身湿透了的女子往这边跑来。
离近了才认出来,这是他师妹。
仁杞一把把人拽住,“你又去哪野了,这额头怎么回事?师尊在里面和掌门师伯商量事情呢,你躲远点,小心挨棍子。”
江篱心想,这在我梦里我还能让棍子打着我?那不存在的。仁杞师兄还是那么哆哩哆嗦,到了梦里都没变。
“师尊!”瞅见那个一身素白站在房檐下的人,江篱挣脱开仁杞握着她的手,两步跨上台阶冲进沈君迁的怀里。
“师尊~我好想你。”闻着师尊身上特有的茶芜香,江篱心想,这个梦可太真实了。
“放开。”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其实熟悉师尊的人都知道,这种语气就代表他不耐烦了。
江篱把脸埋在师尊怀里摇了摇头,从前不敢抱,这在梦里好不容易抱上了还能撒手?
“你弄脏我的衣服了。”
江篱身子一僵,她师尊最受不了的就是衣服脏了。连忙跳出一米远,眼看着师尊拿出了戒棍,她下意识的头皮一紧。
不过两秒她就反应过来,不对啊,这是梦啊。在梦里被打两下又能怎样,想明白了她就抬起了头,冲师尊露出了一个傻里傻气的笑。
“啊!为什么会疼啊!”
“不疼会长记性?”师尊一棍子打在江篱的屁股上,一想到刚刚那傻里傻气的笑就来气。
“师尊我错了,啊啊啊啊我错了!”
沈君迁看着上窜下跳的江篱,一抹艳红刺痛了他的眼睛。
“你给我站那!”
江篱立马定在原地,眼看着师尊走过来抬起了手。抬手刚想挡,被一巴掌拍了回去。
“嘶,师尊轻点。”额头的刺痛让江篱彻底醒了,这不对啊,这不是梦吧。她是真的还活着?
“你还知道疼,看来还没傻。自己去找丹竹上药,明日加练一个时辰。”
江篱揉着被打疼的屁股,站在原地嘿嘿傻笑,她竟然真的没死。师尊看着她的样子冲她翻了个白眼就走了,掌门师伯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说你干什么不好,非往师尊眼皮子底下撞。”
丹竹是凉云峰的大弟子,凉云峰的陆英师叔善医术。丹竹是除了陆英师叔外医术最高的人,所以平日里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会找丹竹来看看。
“师姐,你说人死了还能复生吗?”江篱晃荡着两条白嫩的腿问丹竹。
“医理上来说不能,但是这世间万物变幻莫测,谁知道呢。”
丹竹把江篱的两条腿压住,边回答她的问题边给她上药。
“师姐你真好。”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不会真把脑子摔坏了吧?”丹竹现在想起来,师尊一脸嫌弃的跟她说江篱脑子磕坏了的时候就想笑。这整个陵阳,不,是整个天下苍生。能把君迁剑尊气成这样的人,也就只有江篱了。
“只是这次觉得你好,要是你下山还不带着我,那就不好了。”
丹竹听了狠狠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给她把伤口处理完就回去了。
小院子安静下来,谷芽躲在炉子旁边睡得香甜。江篱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她真的回到了十四岁。回到了这个在涅成撒泼打滚也有人宠的年纪,回到了悲剧开始之前,回到了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