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经过消音器处理的沉闷枪声,子弹出膛。
在周围连续不断的枪炮声中,这声来自于狙击步枪的枪声显得有些平平无奇。
脱膛而出的那枚子弹也是如此。
AW50所使用的弹药基础款式拥有超过100年的历史,不过,长期使用这种在一战爆发前就配发军队的“老古董”,并不能说明人类在子弹方面毫无进展。
对一支以同类为目标的武器来说,威力够用,就是它最基础、也最主要的标准。
就算时间过去了100年,人类脆弱的蛋白质组织也不可能抵挡住一发.50弹药所造成的冲击。既然如此,在枪械的基本原理上出现变革之前,使用稳定,可靠的老式弹药,本身也是一种能够在成本和性能之间找到平衡的最佳选择。
——哗啦!
当子弹飞临身前时,蓓尔首先听到的,是她曾经听过的,某种东西突然破碎的声响。
——噗!
之后想起的,再是蓓尔同样熟悉的,高速子弹打穿肉体的声音。
在1.2公里的距离上,飞行速度达到两倍音速的弹头从击发到命中目标,只需要不到2秒。
直到听到一阵类似玻璃破碎的声音之前,蓓尔甚至都没察觉到有东西已经朝自己飞了过来。
2秒钟后,当对情况一无所知的少女被一阵巨大的冲击力撞到地上时,她这才感觉到了从自己腰侧传来的疼痛和灼热感。
伸手摸了一下腰间,她的手上很快沾满了温热的红色液体。
即使没有亲眼看到……她也对这个味道十分熟悉。
是血。
“……?”
自己,中弹了?
是流弹,还是……
和死神擦身而过的危机感让蓓尔的呼吸在瞬间进入了停滞状态,而就在这时,她也突然发现,自己的面前还倒着另一个人。
一个她很熟悉的人。
“……蒲桃?!”
“趴下!”
蓓尔的呼喊和拉默的惊叫几乎在同一时间响了起来。
见到恋人受伤,反应过来的绿头发当即丢下手里的望远镜,将蓓尔扑倒在了地上。而就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下一秒,一发.50子弹再次朝着她们射来,从拉默上方不到二十公分处飞掠而过,在她们身后的墙面上崩出了一阵碎石。
“……”
坚硬的小颗碎石掉落在蓓尔的脸上,砸得她有些生疼。但被扑倒在地上的少女根本没有在乎这个,而是大睁着眼睛,注视着面前倒在地上的女孩。
从刚才那枚子弹造成的动静来看,攻击她的毫无疑问就是之前那名狙击手。
——可为什么?
为什么蒲桃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自己又为什么这么蠢,没想到之前那个狙击手会在这种时候下手?
蓓尔并非没有将那名未知的狙击手视为威胁。但她原本以为,对方即使活下来,也应当是跟着当时溃退的邦联军撤退到了南边。
她根本就没想到狙击手会混在发起进攻的塔沃宁第9团里,将自身变成这次连锁行动中的一环。
自杀式袭击,第9团的攻击行动,还有刚才的这两枪……
他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针对自己?
“姐姐……”
虽然被子弹直接命中,但趴在地上的蒲桃并没有立刻失去意识。
她的身边散落着一些魔力消散后的蓝色水晶碎屑——蓓尔能够辨认出来,那是蒲桃经常放在篮子里的那枚制冷水晶。
为了保护情报员的安全,卡萝·维洛克夏尔曾经委托组织中的法师对蒲桃随身携带的元素水晶进行了处理。经过处理的水晶能够在侦测到高速物体来袭时发动简单的触发式魔法护盾。这种护盾足以抵挡大部分箭矢和低初速铅弹的射击,然而,在大口径狙击步枪面前,它完全起不到该有的防御作用。
即使减缓了一些子弹的冲击力,从远处射来的子弹仍然在突破护盾后打断了蒲桃的整条手臂,然后翻滚着撞上蓓尔的腰侧,从她的身上带下了整整一条血肉。
“姐姐……我来……给你……送吃的……”
受了重伤的女孩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突然间的攻击让她的思维有些混乱。
虽然左肩处的狰狞伤口让蒲桃承受着从未有过的痛苦,但她的脸上还是挂着一副全力挤出来的笑容。
那份痛苦没有让她掉下眼泪。
直到……
“……打翻了,对不起……姐姐……”
直到看到身边那个被打翻的冰糕篮子,还有里面那几块掉落出来、沾满灰尘的冰糕后,蒲桃的眼泪才忍不住地从眼眶里滚落了出来。
“蒲桃,蒲桃……没事的,姐姐不怪你,姐姐很感谢你。”
这是蓓尔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有些想哭出声来。
但哭改变不了什么。
眼泪救不了你的同伴,也杀死不了你的敌人。
将倒在地上的蒲桃抱在怀里,伤口仍在作痛的少女揉了揉眼睛,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衣,捂住了蒲桃的伤口。
在巨大的出血量下,灰色的外套仅仅只和伤口接触了几秒,就被汩汩流出的鲜血染成了一片暗红。
“拉默,快去叫医疗兵过来帮忙,拜托了……”
“可白痴丫头你自己也受伤了,还是先让我看看,然后再——”
“我没事!”
蓓尔甩了甩头,大声拒绝了拉默的提议。
“蒲桃的伤势比我严重,拉默……别让我失望,好吗?”
“……我知道了。”
拉默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此时的少女改变主意。
用担忧的眼神看了蓓尔的伤口一眼后,以低姿态隐蔽在胸墙后的绿头发叹了口气,依言离开了当前位置——同时,她也没有忘记让炮兵对着高地方向进行一轮火力覆盖。
在她离开后不久,24枚82毫米迫击炮弹在10秒钟内分成两波,先后落在了已经满是弹坑的103.5高地上。
这阵炮火炸开之后,蓓尔所在的位置再也没有受到狙击手的攻击。然而,不管这轮火力覆盖是否命中了目标,都不会对蒲桃的伤势产生任何改观。
月夜之下,鲜红的鲜血在地面缓缓蔓延。
一寸一寸,一点一点。
“蒲桃,看着我,看着姐姐,好吗?”
注视着蒲桃有些失神的双眼,蓓尔紧紧抓着自己被揉成一团的外衣,努力按压着女孩的伤口。
浸透衣服的鲜血随着她手指的用力,被一滴一滴地从布料里挤压出来,无声地滴落在两人身下的地面上。
“我在看,姐姐……”
脸色苍白的蒲桃点着头,用剩下的右手轻轻攀住了少女的手臂。
“就是……有点冷……”
“没事的,很快就会暖和了,很快。”
因为从伤口袭向全身的痛楚,同样被子弹打伤的蓓尔声音有些发颤。
“你还要跟着姐姐回罗戈利亚,去向那里的人展示你的手艺……别在这里睡过去了,好吗?”
“嗯……姐姐……”
“怎么了?”
“其实,我……”
“姐姐在听,姐姐在听……”
“没什么……就是……”
蒲桃似乎想和蓓尔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在用光最后的力气挤出一个笑容后,她攀在少女手臂上的右手轻轻垂落了下来。
“谢谢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