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奴婢听到了。”
孙海用求援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四周,客用不在,张诚也不在,原本他还能指望一下惟功,但最近他和客用加上张惟贤,三人已经成为一个小集团,他们对张惟功的财富和能力都十分嫉妒,太监也不会允许外臣拥有和他们类似的地位,三个家伙臭味相投,早就合作了,只要惟功不是蠢到家了,肯定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果然,孙海眼神掠过惟功时,惟功就跟没听到动静一样,正抱着一根羊腿啃的欢实。
孙海心中一阵怒骂,倒是忘记了,造成这种局面的人可是他自己。
无奈之下,只能满足皇帝的需求,在孙海的命令下,又有一壶酒被送了上来。
“一壶酒都啰啰嗦嗦!”
万历有些不高兴,和十来岁的年纪的普通人一样,喝了点酒脾气就不知不觉的上来了。
好在孙海等人对他十分了解,众人开始眼观鼻,鼻观心,不出声,不动作,等皇帝喝完第二壶估计就要小歇一会了,今天没朝会,皇帝还没亲政,也没有午朝,不用见大臣,今天也不开经筳,估计皇帝要酒喝,也是因为今天日子很轻松的原故。
但以惟功对皇帝的了解,今天在中午这么放开饮酒,而且还和自己说笑了几句,想必是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才会如此。
果然,万历一边饮酒,一边有点神思不属的样子,饮酒的速度也是渐渐慢了下来,很明显,皇帝在等着什么消息。
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一直没露面的客用阴沉着脸匆忙赶来,进了东暖阁,便是先行了一礼。
万历放下酒杯,喝道:“不要罗嗦,快说!”
“是,皇爷。”客用应了一声,眼神却斜斜向惟功这边看过来。
“不妨事,朕料他倒不至于将这里的事外传。”
说是不妨事,但万历说出口来,已经是信任度不及当初了。若是半年前,客用根本不敢用这样的动作来离间惟功和万历君臣。
惟功苦笑一声,道:“请皇上放心,臣万万不敢外传一个字。”
“邹元标没有上书,赵南星等人也没有消息。”
大冷的天,客用却是满头大汗,说话的时候,也是赔着万二分的小心,惟恐万历一怒,拿他出气。
“砰!”
万历重重一拳,打在眼前的桌案上。
“为什么没上书?”
万历白皙的面孔气的通红一片,眼睛也是血红,到此时,惟功才明白过来,皇帝对张居正这一次不曾丁忧回家,心中竟是气愤若此。
在此之前,万历对张居正还真是没有忌惮到如此地步!
“邹元标和一个叫顾宪成的江南来的解元,两人在勾栏胡同喝醉了。”客用语无伦次的道:“喝醉了酒,还和别的嫖客争biao子打了起来,叫兵马司逮了去,午时前才搞明身份放了出来,两人闹到这样没脸,估计是没有办法上书了,纵是上书,大家也是会当笑谈。”
“胡闹,该死!”
万历的脸变的铁青一片,邹元标会上书的事情,是有人在他跟前密奏过,而且大致的内容也曾向他透露,在万历看来,吴中行等人都没有把话说到点子上去,而且吴中行和赵用贤的建议是张居正回乡奔丧之后,可以再回来执政,对万历来说,这个建议十分不爽利,简直可恶,而艾穆和沈思孝也只是建议张居正丁忧,对张居正本人的操守和能力并没有太多的指责,特别是这两人提起相权和皇权重叠,更加伤了万历的自尊心。
“朕的这些臣子,还真是靠的住啊!”
愤怒加上失望,使万历有点失态了,十五岁的人在几百年后就是个小屁孩,最敢做的无非就是早恋和跑到游戏机室去打机,在这层层叠叠的皇宫里头,培养出来的却是惟我独尊,朕乃天下第一人的意识,就算是尚未成年,万历的心态却是与成年的帝王没有区别的,甚更,更加的危险……他还没有经历过繁芜的祭祀礼节的折磨,也没有经历一年到头无休止的繁文缛节的锤炼,对复杂的政务运作缺乏认识,对很多事情还处于想当然的态度上,在万历看来,只要自己乾纲独断,臣子无不景从,自己聪明睿智,圣明独断,治国未必比张先生差了。
但臣子现在不急气,万历当然是愤怒到了极致。
“听说这两人醒后辩解,说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到了勾栏胡同,他们在书房议事被一群黑衣人冲进绑架,然后打晕了,醒后就是揽着官妓睡在一处,实在是冤枉。”
“混帐加三级。”万历冷冷评价道:“敢做不敢认,更混蛋。”
“是啊。”客用也不信任这两人的操守,附合道:“皇爷说的极是,这两人就是这样,他们说的时候倒是认真,可四周的人谁听了不笑?到最后,那两人也只低了头,不敢再言声了。”
“顾宪成一个解元,尚未会试,在京城安份读书也罢了,怎敢如此浮浪生事?”万历大失所望,他是指望这几个人给张居正重重一击,要紧的不是张居正会被区区弹章打倒,而是他要看看各方的反应,同时在母后那边,给张先生下点眼药。
现在万历已经明白,张居正和冯保,加一个母后,这是铁三角的关系,自己是撼动不了的,除非这三角失去一角,失去平衡,不然自己只能当儿皇帝,这是他的自尊心接受不了的。
关键是,通过这一件事,他觉得张居正“不纯”。哪有父丧不归,还非得揽权的道理?万历虽然是帝王,从童年至今,接受的却是正统的儒家教育。如果没有这一件事,张居正因为有大功于国,就算权力重了一些,万历自觉还能忍受,但父丧不归,一意孤行,揽权到底,这使万历嗅到了一点可堪警觉的味道。
惟功的感觉是没有错的,夺情之事以后,张居正和万历之间的感情已经有了根本性的改变,以前两人是有争执的师徒,以后两人应该是装和睦或是连装也懒得装的政敌。
是的,张居正牛气大了,和皇帝是政敌……
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天然有自己的政治能量的,开国之君不提,长君在为太子时,潜邸的讲官,东宫的供奉官员就是天生的班底,即位之后,慢慢提拔上来,很快就能得心应手,掌握政权了。
皇帝就算有兵,治国也是要靠大臣,没有心腹大臣,皇帝也玩不转的。
而且也不能光任用那些嗅着味道就上来奉迎的奸臣,越是这样的,能力越不怎样,越是脾气大的,越是难伺候……当皇帝,也难啊。
万历现在的困局就在于张居正不退!
张居正不退,就不会有大臣来趋奉皇帝,那些能用的干吏,几乎都是张居正自己的班底,就算有一些对他治国方略和为人不满的,大势之下,真正的聪明人只会自保,就象张居正在嘉靖年间的做法一样,隐忍不发。
大臣们都隐忍不发,皇帝总不能挨个召见大臣,叫他们弹劾自己的恩师元辅?如果皇帝头上没太后,这法子倒也行,给适当的暗示就行了,但有冯保这个耳报神在,有太后在,皇帝的动作怕是刚有,太后就又得罚跪了。
惟功在脑海中略一思忖,眼前的矛盾和万历的困局便是了然于胸。
但他只能继续据案大嚼,这等事,涉及到君权和相权之争,不是你死我活也差不多了,劝无可劝!
他能做的,就是尽量把表面的矛盾按下,以时间转换来慢慢化解,出手对付那两个书呆子,目的就是在此。
“混蛋,都是混蛋!”
万历两眼变的血红,他的酒意上来了,失望的情绪加上汹涌的酒意,使得他怒气上涌,恨不得把眼前所有人都给杀光才好。
后人攻击万历酒色财气,固然有不少是风闻附会,不过在张居正的时代,确实经常有皇帝因酒后误事,打人而被皇太后罚跪的记录,皇帝亲政后,贪财也属事实,固然这位神宗皇帝是因为和文官们的斗法失败而心灰意冷,而且在三大征等大事大非上,万历头脑也算清醒……毕竟是张居正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子,这一点能耐还是有的,但万历荒怠国事,消极旷工,情绪易极端化,贪财,这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现在的万历,就是如此,看到皇帝满腔怒火的模样,所有的太监与都人们都是吓的战战兢兢,惟恐在此盛怒之时触怒了皇帝。
正在此时,值守殿门的太监带着一个俏丽都人,自东暖阁殿门处进来。
“皇爷,太后娘娘差这王都人前来……”
“干什么?”
万历斜眼歪嘴,听说太后派人来,怒气下去了不少,但余怒犹在,斜眼打量着派来的都人。
这个都人年纪在十六七,正当妙龄,身段玲珑有致,高低起伏,身上是葱绿的马面裙,脸上还有淡妆,虽是如此,也就是身段诱人,脸长的倒也只是平常,但万历酒意上来,粗粗一打量,竟是觉得美若天仙一般。
“回奏皇爷,太后问……”
原来就是一些琐事,太后问皇帝苏州那边新贡来的龙袍是不是穿着还合身,因不是什么要紧事情,只派了一个妙龄都人前来询问,若皇帝觉得不合身,可以立刻着人按皇帝现在的身量,加以改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