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源开始娓娓叙述,乱世里的佳人与英雄的相遇相知相爱相许,最后却无法相守,这样的传奇里,总会出现一个破坏者。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破坏者,会是他的母亲。出国前他曾陪母亲去看戏,演的是梁祝,母亲看得直拭眼泪,他笑道:"那梁山伯也您懦弱了些,要是我,定叫马文才死无葬身之地。"母亲道:"那梁山伯无权无势,怎能斗得过马文才。"又笑道:"如果两个女子同时喜欢你,你只喜欢其中的一个,那慕儿你会怎么做?"他靠在母亲肩上,哈哈大笑,意气风发:"你儿子这样出色,喜欢的人可多得数不过来,不过——"他脸色微红,"我要的女子,只有一个,有了她,此生定将圆满。"母亲有些吃力笑道:"慕儿,这个世上,你要的未必就能得到。"母亲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即使得到了,也未必能圆满。"
已经夜深了,风从窗的缝隙吹进来,有种凛凛的冷。苏慕北只觉得手脚发麻,连舌头也发麻,他的神情木木的,眼珠一动不动。林源轻轻叹了一口气,"少爷,放手吧,你们的相遇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苏慕北愣愣回过头来,脸上泛起浅浅的笑容,声音低低的,梦一样,"你说辛燕青派人刺杀我父母,是要为——"他再也说不下去,微微扬起头,喉咙里发出类似悲鸣的声音。林源狠心接口道:"是为了替谷雪报仇。"
苏慕北轻轻道:"我不信,林叔,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他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母亲那样温婉的人,怎么可能下毒害人,对,你一定是骗我的,骗我的。"
到了这个地步,林源怎会让他退却,沉声道:"我没有骗你,你母亲爱你父亲,怎能容忍他心中另有其人,你记不记得你父亲书房里有一盆胭脂醉,任何人都不准碰,你父亲视如珍宝,后来这盆花不见了,你父母大吵一架。那盆花,就是古雪留下的。"
风吹得落地窗帘上下翻腾,发出飒飒的声音。他嘴里胡乱说道:"我不记得,我不记得。"然而怎会不记得,那次,慈爱的父亲大发雷霆,一向雍容华贵,沉稳从容的母亲,脸上第一次愤恨的神色,深恶痛疾地说:"那种会迷人心智的妖花,早就该丢掉了。"
林源道:"少爷,话止于此,剩下的,你慢慢想,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夫人不知道,难保她以后不会知道,季梅香既然能够查到我,就一定能查到当初的事情。"
林源已经走了,他坐在那里,忽然觉得灯光无比刺眼,他慢慢起身关了灯,再也没有力气走回原处,顺势坐到地上。他头靠着墙,在黑暗里静静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用头去撞墙,一下比一下用力,咚,咚,咚。在这样的暗夜里,声音异常清晰,异常熟悉,他想起那日,谷园门口,他呆呆站住,一步也不敢向前,忽然间树形错落间离大门很远的院落亮起灯,四周那样安静,即使隔了老远,居然可以听清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咚,咚,咚,是下楼梯的声音,然后是沙沙的踩过碎石铺就的小道的声音,纯白如雪的女孩儿向他奔来,嘴角挂着欢喜的笑意,一声声的唤:"苏慕北,苏慕北。"他抱紧怀中的女孩儿,喟然长叹:"谷衣,我只剩下你了。"
有冰凉的液体慢慢流出,所有的意志瞬间他坍塌,原来那么多年以前,就已经注定了他将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留不住。他原本以为至少上天待他不薄,起码他拥有至爱的女子,可是,终于还是离他而去,在他的面前纵身一跃,连最后的躯壳,最后他还是没有办法守住。
温热的血液顺着脑后流出,他轻轻的笑了。多可笑,他多年来致力于报仇,到了最后的时刻,明明知道她如果知道了,他们就完了,心里却还是心存侥幸,以为只要防范得当,她必然不会知晓,后来她终于还是全部知道了,他又寄希望于孩子,孩子没有了,他有一刻曾经那样恨她。原来,一切都是报应,他根本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新的一天又要来临了,可是他知道,此生,再不会有明天了。
他慢慢站起身来,因为坐得太久,地板冰凉,全身已经麻木了,脑后的出血的地方已经凝固。他摇摇晃晃走到窗前,秋天的清晨总是弥漫着雾气,萦绕眼前。但是依旧隐隐约约看清树上已经挂上了装饰物,一律的红色,他才想起,就要到中秋节了。
喜事将近了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