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他还是一样,只能在别人的身上去追寻她的影子。五年前是因为她的离开,五年后,是因为再也找不回的容颜。
真的,再也找不回。
那天他上楼看她,还是夏季,屋里开了窗,她静静躺在床上,脸色雪白,神情木木的,单薄得像一片叶子。他走过去,轻轻叫一声:"谷衣。"她没有反映,眼睛定定看着窗外。他过去坐在床沿,用手掰过她的头,迫使她看向他。那双眼睛,依旧澄澈,澄澈得在里面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她看着他,却没有看见他。她的世界自动对他隔离。
血液一下子凝固,手失去力量,她的头回到原位,眼睛定定看着窗外。
所有的语言都丧失了力量,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坐在床沿,她躺在床上。他看着她,她看向窗外。
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他再也没有面对她的勇气,狼狈逃一样回到安西。
后来,他遇到姜瑞蓝。姜瑞蓝会哭会笑,是个活生生的人,最重要的是,她多么像她。
车子慢慢驶进官邸,司机开了车门,却久久不见苏慕北下车,不由叫了一声:"苏帅。"
苏慕北才下了车,高夜安已经接到通报赶来,赶紧上来道:"苏帅,林老在书房了许久了。"又说:"林老已经见过陆先生了。"苏慕北就往书房的方向走,高夜安紧跟其后。到书房的路要经过那栋小楼,苏慕北下意识抬头。橙黄的灯光,有种暖人的味道,玻璃窗上,映出一个隐约的身影,他怔怔站住。高夜安道:"苏帅,我去同林老说一声,先上去看看夫人吧。"
苏慕北微不可见摇摇头,又提步向书房走去。到了书房,林父立在书桌旁,桌上放了一本书。苏慕北走近一看,诧异说:"伯父,您什么时候开始有闲情逸致看这种书。"
林源却不答话,只问道:"你见过谷衣了?"
苏慕北不语,高夜安忙上前道:"苏帅一到就立刻来见您老,所以还不曾去。"
林源眼睛一凛,高夜安再不敢多言,静静退下。这位苏老元帅的首位副官,当年是苏柏年不可或缺的能人,身上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这种气势随着年龄的增长,益发深不可测。当年林源临危受命,这么多年来看着苏军一天天壮大,隐隐有统领天下的大势,他也就放心回去养老。这次来,一是为了林子彦的婚姻大事,另是为了谷衣的事,不想看到的竟是这样的状况。
林源不言不语,苏慕北看他脸上神情肃穆,已经是微怒了,苏慕北对这位长辈向来敬重,连忙说:"林叔,陆先生的事是我过分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此类事情发生。"说吧吩咐高夜安去放人。
林源语气淡淡道:"少爷,这件事本是陆怀有的过失,罚他也是应该,他自己也不怨。"就此一句,不再开口。苏慕北只得道:"今天是我不对,明天我让人在府里大摆筵席,向林叔赔礼。"林源冷笑:"不用。"屋里又陷入静默,幸而高夜安来回禀,苏慕北忙道:"林叔,我想去看看陆先生,安抚一下他。"林源说:"也罢,你逃得了今日,明日你也逃不过。"一语点破苏慕北的心思,这下他到不好去了,只说:"算了,夜安去就行了,我今天好好同林叔聊一下。"
林源面色稍缓,两人在书房侧间对坐,苏慕北向林源说了军中的情况,林源见他越讲越远,看来是诚心想把今天的事糊弄过去,脸色沉下去。苏慕北装作没看看见,只扯住军中的事滔滔不绝来说。说了一个小时,口感舌燥,端起桌上的茶来喝。林源道:"少爷,记不记得小的时候你拔牙的事。"苏慕北心里一顿,小的时候,他和子彦都喜吃糖,结果吃坏了牙齿,经常牙疼。他放下杯子,笑道:"怎么不记得,当时子彦还和我一起拔的。"
林源道:"当时你虽然小小年纪已经懂得大局为重,看到军中忙乱,家里你母亲身体不适,你自己打电话约了医生过来。当时子彦怕疼,不敢拔,你骂他男子汉大丈夫,竟然害怕区区拔牙之痛。子彦还是不肯,你又说,今日是小痛,如若不拔,他日定将变成大痛,子彦最终还是听了你的劝告拔牙。那以后,你深深记住那次的拔牙之痛,只要是甜的东西,你都不会像以前那样没有节制,及至后来,渐渐很少吃了。你还对子彦说,世间的人大多只看到事物好的一面,因喜忘度,最终尝到苦果,才会幡然醒悟。子彦回来全部告诉我,后来苏帅也知道了这件事,私下含笑对我说,这孩子,从小就懂得度量二字,以后必成大器。这些年来,少爷确实不负苏帅所望,但是最近,为什么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忘了?"
"凡是都要有一个度,失了那个度,就不好了,你小小年级就已经懂得这个道理,怎么人长大了,反而把自小就懂的东西忘了。"
苏慕北轻轻苦笑,到了这个份上,只差挑明了,他有些涩涩道:"林叔,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林源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苏慕北一怔,猛地想要站起来,一抬头看见林源头上的耳侧的伤痕,长长的一条,那是有一次与奉军的对战中,他孤军深入,林源带了部下拼死来救他,更是为了保护他受伤,差一点就丢了性命。他颓然靠到椅上,说:"林叔,以后我不会再见姜瑞蓝。"
林源脸上依然没有露出满意的神色,苏慕北一下子恼怒起来,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林源道:"姜瑞蓝什么东西,根本不足挂齿,充其量不过是个替身,和萧素素,纪绫香的性质一样,也许只是更像而已,你见不见她,根本没有影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