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匆忙被高夜安请来,楼上楼下戒备森严,连走廊里都是重兵把守,一路上看得暗自心惊,碰到秋兰端了热水准备进入内室,梅香两步走上去接过,示意她退下。
进了内室,谷衣呆呆坐在一张椅上,眼睛看向窗外,听到响声,头也不回,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梅香动作一顿,旋即笑道:"夫人,是我。"
谷衣这才回过头来,梅香曾对她有过相助之谊,倒不好在冷言相对,勉强道:"怎么是你?"
梅香拧了毛巾递给她,道:"先擦擦脸吧。"手指碰到谷衣的指尖,心里又是一惊,七月的天气,白天气温一向偏高,然而那手指竟是冰凉入骨。眼光不经意扫了一圈,才发现窗全都被定死了。回头看谷衣,下午见到时还是明媚的一张脸,现在了无生气,一双滴溜溜的大眼没有任何焦距。
梅香叹了口气,说道:"夫人,不管怎么说,你都要当心身体,现在你是做母亲的人了,你这样子会影响到孩子的。"
谷衣身子动了一下,慢慢把毛巾放到盆里,声音轻轻地,小小的,"孩子,对了,我有孩子。"
她把手放到小腹上,两个多月大,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她的手下,她的腹中,孕育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曾经她是多么高兴,在他和她那样决裂的时候,正是这个孩子的到来,才弥补了那条深不可测的裂痕,可是现在...现在...
她唇角不由自主无声无息绽放了笑容,梅香以为她想到孩子,定然心软下来,终于放下心来,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笑容,是多么的苦涩。
门又被轻轻的合上了,房间里又回复寂静,死一样的寂静,连一丝风都吹不进来。只有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知道是屋里西洋挂钟的声音,还是屋檐滴水的声音。她只是坐在椅上,一动不动,维持同一个姿势。窗台上搁了一盆花,是白色的玉簪花。柔嫩的茎叶,宽大碧绿,叶丛中抽生出串串的白色花序,就像乳白色的玉簪聚插在碧绿枝头。花朵还没有全然绽放,花蕾犹如发簪,花朵形似喇叭,仿佛摘下一朵,就可以吹出动听的声音来。耳畔响起一首诗:临风玉一簪,含情待何人,合情不自展,未展情更真。
她用尽全力慢慢站起来,走到窗前,伸出手去,想抚摸那白色的花朵,然而被玻璃挡住,指甲因为太过用力,纷纷断裂,然而不管她怎样用力,窗子只是岿然不动,她终于放弃,深吸气,然而玉簪花的香气隔了厚厚的玻璃,她同样闻不到。
心中的某种东西慢慢浮起,她看见小小的自己,发上有父亲别上去的玉簪花,幽幽散着香气,她坐在父亲腿上,一字一句跟着念:临风玉一簪,含情待何人,合情不自展,未展情更真。
有冰冷的东西从眼里涌出,心已死了,所以连泪都是冰冷的,她已经不会哭了,只是流泪,冰冷的泪。父亲,父亲。那样疼她爱她的父亲,那个只要她可以得到幸福不管她做什么都不会干涉的父亲。那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好好去待父亲,她一直以为,父亲有那么多的女儿,少她一个,并不算什么,而苏慕北,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当初义无反顾走了,后来发生那样的事,她更不愿意再见到父亲,曾经父亲派人找到了她,然而她对父亲说:"爸爸,您就当以后没有我这个女儿,反正辛家三小姐,从一出生就夭折了。"父亲气得脸色发青,当场折转,然而她知道,父亲从未停止关心她。
然而他最爱的女儿,却是如此来回报疼她爱她的父亲。
那盆玉簪花,隔了那样近,却又那样远,她转过身,视线触及刚坐过的椅子时,眼睛忽然有了光彩。她抓起椅子,用尽全力朝窗户掼去。"砰"的一声,玻璃屑飞刺进手臂里,她不管不顾,眼里只有拿盆花,她丢开椅子,伸手从被掼开的地方拿花盆。她闻到玉簪花幽幽的香气,仿佛间也问道了父亲身上的烟味,可亲的,慈爱的。然而她还是没能碰到那盆花,手忽然被大力拉回来,耳边咆哮着怒吼的声音:"你想死,你竟然想寻死。"
她用力挣扎,想去拿那盆花,可是挣不脱,用尽了全力,手腕被紧紧捏住。她眼睁睁看着破开的窗户被封死,用木头完全封死,她什么也做不了,连记忆里的小小的玉簪花,都得不到。最后一块木片封死了,她连看都看不到。
泪已经不流了。
也不挣扎了。
她抬起头看他。
苏慕北的手不由自主松开。
那双眼睛里,完完全全的,只有铺天盖地的刻骨的,疯狂的恨意。
他腿一软,倒退了两步,方站稳了。他微微扬起头,仿佛看见美丽缤纷的灿烂花火,一点一点变成灰烬,风一吹,什么也没有。就像是,她脸上的温情,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冷冷开口,"谷衣,你要再敢寻死,我苏慕北定让辛家所有人下去陪我的孩子。"
苏慕北摔门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