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二农的舅舅满眼的嫌弃,嘴里却说:“被子自是你的,却也是我姐姐的!嘿,不过,就当我这个舅舅送你的好了!毕竟,就算你再怎么不孝,但是我不能不慈!”
“不过嘛...”说着,他舅舅突然画风一转,
夏九粗粗的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人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了,
只得自个儿深呼吸,以防止自己这个暴脾气收不住...
不然,以包二农舅舅不过是一个贪小便宜的市侩小人,没有武艺在身,
可抵挡不住夏九的一拳半脚什么的。
而作为当事人,包二农面容平静,只是抱着被子的手指,有些微微的颤抖...
至于至始至终除了为包二农付过钱以外,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夏明朗,此时却知道,这大概是最后一道坎了。
果然,
他舅舅眼睛望了望“财神爷”夏明朗,然后斜着眼睛看着包二农,说话了:“你被子上的补丁,用的可是我家的布料?”
“我家的东西,你那边才特别有骨气的全身脱光了...现在总不至于没有骨气的昧下我的东西吧?”
“要么,你把这些补丁都给我拆了还回来?”
舅舅的声音颇为玩味,
包二农第一次迟疑了,
这被子的补丁如果全拆了,那...这被子就全毁了!这是他娘给他的唯一遗物了...
事实上,
这补丁都是包二农舅舅家不用的边角料,甚至是丢弃的旧衣服上裁剪下来的。
严格说来,这不属于他舅舅的。
只是,在场的三个人都已经对这位舅舅没有了什么耐心,只想尽快了结此事。
纠缠下去,只会更加恶心自己。
夏明朗了然舅舅的意思,也清楚包二农的迟疑,当下说道:“我们买下这些补丁的布料...”
说着,从怀中取出十几个大子递给包二农舅舅,对方的眼里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包二农眉头动了动,终究没有阻拦,
舅舅顺利取过这些钱,
然后,
“滚吧滚吧!”舅舅数着手里的大钱,眼里只剩下这玩意儿,嘴里毫不客气的赶人了。
终于交割清楚了,
包二农毫不犹豫的立刻往外走,
这时候,却听到——
他舅舅的平淡的声音再次传来:“若在外面要死不活了...舅舅还会给你一口饭吃!”
这话,没有令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动容,
几人都没有停步,
也就无人看到他舅舅放下手中大钱,盯着他们背影时候的目光。
或许,只有夏明朗的敏锐感知,发现了些什么...
才出了门,包二农低声对夏明朗说道:“明朗...谢谢你。”
夏九:???
诶,你包二农怎么净谢明朗了?那我呢?我呢?明朗刚才还拦着我不让我揍你那个坏蛋舅舅呢,
至始至终,现在你身边的,支持你的就我夏九好么!
夏九觉得有些不开心,因为他认为自家新收的小弟无视了他的好意...
所以他心里有些闷闷的。
随后,包二农的一句话又让他开心起来了。
“九哥,也多谢你一直现在我身边...”
听了包二农这么真诚的话,夏九笑得咧开了嘴:“哈哈哈,没什么!你是我的兄弟么,听你叫我一声九哥,我总不能任你被人欺负吧!”
看着夏九这么没心没肺的样子,夏明朗在一边不由笑了。
自家的这个蠢萌老九,就是这么可爱。
简简单单的,想事情一点都不复杂,除了好奇心比较重,其他都挺好的。
所以,也很明显的,你就能看出夏九其实对包二农这么感激夏明朗,觉得十分的好奇...
夏明朗也总觉得等夏九笑完了,得意完了,嘚瑟完了的下一秒,就会问出这个问题...
好在,他们走出了酒楼被内卫看到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也过来了,夏明朗、夏九、包二农迅速上了车。
这个时间点,大街上人来人往,包二农浑身没有一件衣服,只抱着一张破杯子遮挡关键的部位,早就被眼尖的路人指指点点...
尤其包二农在县城里这家酒楼干活,一做就是两三年,大家乡里乡亲的,路人大多都认识这个县城里唯一的一家酒楼里,唯一的一位小二哥...
被熟人看到自己的“丑态”,已经足够令人沮丧的,
一次性被这么多熟识的人看到自己的这副狼狈的样子,就更加令人觉得难堪。
包二农不想继续丢人现眼,夏明朗和夏九也没有让人当猴子看,指手画脚的爱好...
所以,三人上马车的速度绝对称得上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夏明朗是最后一个上马车的,在上去之前还给了驾车的内卫一个眼神,内卫收到了,隐蔽的传达出去了...
另一个内卫接收到了...
于是,在马车才出了县城不远的地方,马车车厢的帘子就被人给一把撩开了,并且另一只手伸了进来,
这只手上正举着一叠成衣。
送衣服的,是一位内卫。
夏明朗接过来这叠衣服,对包二农说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那时候我浑身脏兮兮的,特别狼狈,多亏了你给我的一套成衣,”
“而如今,我借花献佛,借着这套成衣,全了你我之间的缘分...”
说着,夏明朗把手上的衣服递给了包二农。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就有一套成衣,我们现在成了兄弟,又是一套成衣...”
包二农听着,紧紧抱着被子的手,慢慢松开了...他接过了夏明朗递过来的衣服。
他穿上了这套衣服,
这时候他才发现,
原来连系头发的发带,夏明朗都命人准备好了...
这一刻,情绪上涌,手里紧紧抓着发带...包二农最终泣不成声。
也有了一开始,夏九安慰他的话。
夏九的安慰并没有令包二农心中好受一点,他仍在哭泣...或者说发泄。
上辈子,夏明朗经常听人说什么“男人流血不流泪”,“哭哭啼啼都是女人家干的事!”,“男人就是钢铁”诸如此类,
他一向对这种定向划分的说辞,嗤之以鼻。
根据他偶像之一的亚里士多德的观察和总结——形而上学里的一贯思路和说法的分类,我们首先是具有生命的生物,其次是人类,最后才是男人或者女人...
情绪低落,是所有生命的一个特征,
我们养的猫猫狗狗都会有情绪低潮期,甚至连植物都有...何况人类呢?
不是因为我们是男人,所以流血不流泪,
而且因为我们是男人,所以我们期待自己能背负更多,为身边的人过的更好而付出更多...
多么暖心的出发点,却被人武断成一句句必然要做的事情...
男人也可以哭,女人也可以坚强...
因为这些都是人类的共性,甚至是生命的共性。
正如此时此刻,
包二农的哭泣,不是因为他软弱,他不可救药...
而是因为,他在放过自己,也在为自己为情绪而悲伤...
“你舍不得你舅舅吧...”夏明朗从包二农对面的位置,坐到了他的身边,这般问道。
另一边的夏九顿时瞪大了眼睛:包二农舍不得他家那个混账舅舅?!明朗是不是傻了?!这怎么可能!!!
包二农的反应,却让夏九沉默了。
因为包二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他,承认了。
随后,仿佛心里有什么结被解开了一样,包二农痛哭得越发厉害了。
“如...如果不是舅舅...”包二农眼泪不停的流,说话也因此有些断断续续,他喘息的十分厉害,可是他尽力在说话,“他说的对,没有他,我早死了...”
夏明朗敏锐的察觉到,包二农这话是在有自我攻击的倾向。
可是,夏明朗仍没有过多插手。
反而帮包二农顺了一下气。
夏明朗的手轻轻在包二农的背部抚着,肢体上的接触让包二农的情绪没有那么激动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在夏九呆滞和不明白的懵懂眼神下,
包二农重新说话了:“舅舅...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夏九:可是他根本没有把你当亲人!他只是利用你!不但利用你,还在践踏你的人格!
夏九心中怒不可止,可是在夏明朗冷静的面容下,只得一个人自己在心里碎碎念,只希望包二农能接收到自己眼神里的万语千言...
然而,这显然是无法做到了。
包二农低声继续说道:“在我心里,我一直很感激他...”
“我知道我让他失望了...”
“我不该扔下他一个人,我不该追逐自己的梦想...”
“可是,当我一个人在酒楼里,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干着千篇一律的工作...”
“我没办法让我自己接受这么平淡的生活...和自己。”
“我有这么厉害的一项能力,我应该过更加精彩的生活!而不是如此平庸...甚至,无能。”
包二农抱着自己的胸口,感觉仿佛这里被压着千斤重的铁块,直让自己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