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书房。
“舅舅, 你受伤了?”
容正卿昨日是下午归家,当日匆忙之间未能有时间单独和明珞说话, 但翌日一早他就让人请了明珞去他书房。而明珞拜见了舅舅,依其言刚坐下, 不等容大舅说什么就先出声问道。
容正卿一惊,看向明珞。
他受伤一事,并无同任何人说起, 昨日回来, 除了同床共寝的容大夫人瞒不过,他就只简单跟她说了说他是被浏江水道上的水匪当成普通行商误伤之外,家中其他人并无一人看出, 外甥女如何得知?难道是肃王已经告诉了她?
明珞看出自己舅舅的疑虑,苦笑了一下,道:“舅舅,我身边有肃王殿下给我的暗卫, 你受没受伤,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容正卿不过是个普通文人, 受伤之后气色和行动之间根本就瞒不住习武之人。
肃王殿下给的暗卫,容正卿心里又是一咯噔。
这么些年来, 他虽远在江南,但自己妹妹唯一的孩子留在明家,他不可能不闻不问,更何况他本来就对妹妹身亡一事存疑。
除了每年都会送大量礼物到明家之外,他也暗中安排了人安插进了明家, 明家人对明珞身边服侍的人向来很小心,容正卿又是谨慎的性子,因此他安插的人并没能到明珞身边贴身伺候,不过明家和明珞大概的事情却也是知晓些的。
从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明珞在明家一直都很受明老太爷,明老夫人还有太后娘娘的宠爱,和大房也相处融洽,并没有任何异象。就是因为顾忌着明珞,妹妹之死明明很可疑,这么多年,容大舅也忍耐着不敢轻举妄动,怕若是妹妹的死真有问题,自己远在江南,他们既能害了妹妹,谁知道又会对外甥女如何?
而且这事其实容正卿一直想不明白,仲恒已死,为何他们竟然会容不下自己妹妹?
接着是他回京一事受阻。
然后这半年来,情况又是屡变,先是收到明珞明为询问她母亲嫁妆,实际意有所指的信件,接着便是明珞和肃王的亲事闹得沸沸扬扬,再来便是自己夫人和何大管事都来信告诉他,明珞竟然在查她母亲身边旧人之事,还有明珞明显和明家大房生了嫌隙。
就是这种情况下,肃王派了暗卫带了密信给他,让他通过内阁首辅郑成徽的路子运作回京,并将明仲恒之死的可疑之处告之于他。
似乎这么些年的疑惑之处都寻到了答案。
只是这样的惊天之事没有真凭实据他也不会妄断。
不过不管信与不信,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放心身处漩涡之中的外甥女,所以不管肃王是何居心,这一步他还是顺着他的梯子踏上去了。
那暗卫还道:“容大人,您此次入京是要做大理寺少卿一职,专司刑狱,王爷说,那就请您在上任之前查一查这第一件陈年旧案吧。容大人可能已经听说,明府的三姑娘在查她母亲身边的旧人旧事,此事明三姑娘虽然做的隐蔽,但明家人也都不是那么容易瞒过的,王爷很担心三姑娘,所以就想请大人帮上一些忙,派人回京,误导明家人以为是大人您在查这些旧事。当然,若明家人心中有鬼,您此次回京途中,很可能会不那么太平,王爷已经安排人手护送大人回京。”
然后他在回京途中,就遭到了数次的山匪和水匪,尤其是在浏江水道遇到的水匪,说是水匪,那些人的身手分明就是专职杀手,若不是肃王安排的侍卫,他根本不可能顺利回京。
当然容正卿为官多年,心思缜密,此事可以说是明家所为,同样所有的事情也可能是肃王安排,不等回京,他仍是不会妄下结论的。
此时他听明珞说她身边竟然有肃王安排的暗卫,虽然他心中已经有八成是信了肃王之说,但仍是免不了担心。
毕竟肃王回京不过半年多,而外甥女是个深闺女子,两人定亲也不过才两个多月,但肃王插手明家之事却是数月之前就已开始,他也不知道肃王对自己外甥女是何态度。
容正卿道:“不过是一点小伤,并不碍事。”
他看着明珞,斟酌着道:“阿珞,肃王殿下,他对你可好?”
明珞看自己的舅舅,显然看出了他的担心所在。她发现自己现在琢磨得多,知道的事情也多,好像反应都比前世敏锐了些。
她也听出他不愿谈他受伤一事,所以便不再问,只笑了笑,那笑容甚至带了些宽慰和安抚,道:“舅舅,王爷他是我的外婚夫。舅舅应该已经听说婚约一事,王爷他和我父亲当年有同袍之情,既能结下婚约,因着和父亲的旧谊,王爷也不会对我太差。”
想了想又道,“外面的流言,舅舅不必当真,不过是有人不愿意我嫁去肃王府罢了。”
被十五岁的外甥女用这样的笑容和话语宽慰和安抚,可以想见容正卿心中的滋味。
他想问,这些年你过得如何。可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外甥女这么轻易就信任肃王,查自己的至亲,她能过得有多好?前些年他收到的那些“深受明老太爷,明老夫人还有明太后的宠爱,和明家大房相处融洽”的信息都显得可笑起来。
这却又是他误会了。
他说出口的一句是:“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明珞一愣,随即笑了出来,摇了摇头,道:“舅舅何出此言?我也谈不上受苦。”
至少这世还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她可不会再委屈自己,谁也不行,就是赵铖,她也没打算在他面前委屈自己。
她不想和舅舅谈自己的事,遂问道:“舅舅,我观何大总管之意,舅舅一直都有追查母亲身边的旧人,阿珞能否请问舅舅,是不是怀疑母亲当年难产身亡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又为什么会产生这些怀疑,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容正卿看着明珞。
她比自己以为的知道的都多,也比自己以为的要强上许多,没有忧愤,怨念,只是极冷静理智的,在寻事实真相。
她不过十五岁,到底是如何长成这个样子的?
这样的明珞让容正卿慢慢放下心来,心中也更觉酸痛和愧疚。
他没有答她的话,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一封残缺而又凌乱的信。
正是明珞的母亲明斓写给她大哥容正卿的信,信中拜托她大哥抚养自己的女儿,照顾她长大成人,并且最好永远都不要让女儿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要以容家人的身份长大即可。
他看着明珞终于有些惊疑不定的表情,缓缓道:“你母亲在六个多月身孕的时候,明家其实就已经收到了你父亲战亡的消息。当时你母亲孕相不好,太医说若是你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大受刺激,太过风险,所以为了保住孩子,能瞒得过就先瞒住,待生产过后再说。”
“你父亲已死,你母亲肚中的孩子就是你父亲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所以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都十分重视她肚中的孩子。而她留在府中,肯定不可能听不到风声,所以就寻了理由将她送到了岐梅庄上待产,更是请了你外祖母陪着她,好让她能放松心情,养着身子,好顺利生产。”
“本来所有事情都很顺利,可是七个多月的时侯,你母亲却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你父亲身亡的消息,然后意外发动早产,那时你外祖母正好不在庄中,所以她就特地让身边的亲信传了信给我,竟然希望我能想办法看能否带走你。可是当时我赶过来时,你已出生,而且你和你父亲生得很多地方都很相像,明家势大,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甚至太后娘娘都十分重视你母亲这一胎,我根本不可能带走你以容家女儿的身份养大,所以最终也没能带走你。”
“你母亲当时也并没有过世,而是在一个月后才病逝身亡的。这些事情处处透着蹊跷,你母亲早产虽然伤了身子,但过了十几日太医便说已经过了危险期,只需好好调养就能慢慢恢复,可是再过半个多月回到明府后却又突然身亡。还有这封信,好端端的,为何她会给我写这样一封信,还让我带走你?可惜后来我一直未能寻到机会和你母亲细问,她便已身亡。”
这封信,这些事容正卿本没有打算现在就告诉明珞,只是因为明珞异乎常人的冷静和镇定才让他改了主意。她既然已经有所怀疑,并且开始调查,又足够冷静,知道的越多,总比什么也不知道,却四处乱撞要好。
这些事明珞真的是第一次听说,从来都没有人跟她说过她母亲生产一事,连她自己是在庄子上生出的她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母亲是难产而亡。
她听着她舅舅前面的话时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但是一时之间信息太多,而她心神重点都放在了这封信和他最后的话上,便也暂时忽略了那怪异感,毕竟年代久远,舅舅也只说了前因后果,中间细节都忽略了,自己觉得怪异也是正常。
明珞还在理着这些事,就听容正卿又道:“对不起,阿珞,是我有负你母亲所托,才让你在明家......想来你必定受了不少委屈。”
明珞一愣,抬头看向自己舅舅,原来他说‘对不起’是因为这个。
明珞摇了摇头,笑道:“我并没有受什么委屈,舅舅不必愧疚,其实当时的情况你怎么可能带走我?而且,若是父亲和母亲身亡别有隐情,”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已慢慢消失,道,“若是他们真的是被害身亡,与其被蒙在鼓里,我更情愿做现在的自己,可以明明白白的去查事实真相,为他们报仇,而不是稀里糊涂看似很幸福的生活着。”
想想就不甘心。
就像前世,她嫁的若不是肃王,而是旁的世家公子,或者景世子,她是不是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父亲和母亲可能是被他们最信任的至亲所害?
不过她还是一点也不想谈自己的事,舅舅的关心和愧疚也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又问道:“那舅舅你受伤一事是意外,还是有人特意而为?有抓到凶手吗?”
容正卿看着她机敏的样子,笑道:“人为。不过做得很巧妙,江南富庶,我在江南任职地方大员多年,便有人将我携带贪慕巨款取道回京的消息透露了出去,这一路上遇到的大多数还当真多是劫财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舅舅还是隐瞒了一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