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乾元殿如何的风起云涌, 一直在奉天殿干等着早朝的一众大臣们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是在又干等了一个时辰后, 终于等到了太皇太后,辅政亲王肃王赵铖, 还有辅政大臣内阁首辅郑成徽三人一同回到了大殿。
太皇太后宣布,皇帝病重,后面的日子将暂时由肃亲王代理朝政, 辅政大臣郑成徽辅佐, 便神色凝重的宣布退朝了。
众人皆是大惊,这是个什么意思?
皇帝病重到要由肃王代理朝政?太皇太后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皇帝才一岁半不到,本来就有两个辅政大臣, 干嘛要肃王代理朝政?这一代理,怕就要无限期代理下去了,而且婴儿夭折率本来就高,皇帝病重......这话怎么听着怎么让人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可这偏偏是太皇太后肃穆着脸亲自来宣布的, 容不得他们去揣测此事是肃王做了什么手脚。众臣忍不住把目光从肃王身上又投到了内阁首辅郑大人的身上,却见他同样是肃穆着脸, 神色凝重,看到这里, 众臣心里又是一咯噔。
难道,皇帝他,是真的不好了?
一想到这里,简直令人冷汗淋漓。
皇帝若是夭亡,住在寺庙的那位大皇子且不说他本就血统不明, 让他继承大统宗室和众臣是不会接受的,而且人家了源大师不是已经说过他不宜继承帝位,否则性命不保吗?不说主少国疑,就是这接二连三的死皇帝,不停的国殇,大魏也不够这么折腾的,众臣谁还愿意去支持一个预言了继承帝位就会性命不保的婴儿再去继承帝位?
那么,由肃亲王继承帝位那就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不管众臣心里是如何的炸开了锅,表面上却都换上了一副凝重表情,谁也不敢露出些行迹,也有人小心翼翼地想打探些消息,得到的也只有皇帝病情日益加重的消息。而且据说皇帝病重还和升平大长公主还有梁太后有关,因此太皇太后震怒,已经将两人关押在了宫中。
就是这年的中秋宴,因着小皇帝病重,宫宴官宴都取消了,虽然没有任何行文制止,但各勋贵世家和官员们都是有眼色的,私下的一应庆祝也都低调处理,能取消的都取消了。
宫里宫外的气氛很快都死一般凝滞下来。
***
且说回宫变这日赵铖处理完了宫中之事,和明珞一同回府。
及至上了马车赵铖才来得及细问明珞府中之事,他沉着脸道:“她们竟真的使用密道到了府中?”
明珞看了他一眼,道:“嗯,不过她们应该不知道大长公主欲对你不利,她们是被她利用的。”
“她们可没觉得自己行为有任何不妥,尤其是林嬷嬷,对她来说,她是忠心可感天地,宁以死来明忠心并给王爷示警的忠仆,她杀我只是在帮您,她的主子除去狐媚惑主的妖女。一大清早的,我看到她们便知道宫中必然出了事,便懒得和她们纠缠,也没怎么审问她们就逼着叶影问了宫中之事,安顿好阿佑,就匆匆带了黑甲卫过来宫中了。”
这样的忠心还真是可怕,忠心到我觉得主子做的不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主子好,哪怕是杀你妻杀你子。
赵铖黑着脸道:“我会处理她们。”
明珞看着他,想了想,道:“王爷,这件事情,您不必是因为牵涉到我而特别恼怒,其实我对她们这样的态度并不介意。除了我在意的人,其他人怎么看我,喜欢我也好,恨我也好,我全都不在意。我知道,只要我是你的王妃,就会有大把的人希望我让出这个位置,或者至少不该专宠,这样是侵犯了很多人利益的,所以我要是在意,这辈子都有生不完的气了。”
赵铖笑了笑,可这笑给明珞的感觉就像是他那把黑漆漆带着无尽寒意的剑鞘般,她听到他道:“若此事是在军中,她们早已死过千百次了。所以你不必担心我是因为你而加重对她们的刑罚。”
若是在军中,动不动就有人我觉得这样做才是对的,就疯子一样不听命令擅自做主,那仗就不用打了。
两人沉默下来,车中的气氛就有些凝滞,今日发生的事情到底还是一件凝重的事情,尤其是对明珞来说,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赵铖的那个命格预言,赵铖当时没有说那后半部分,她到现在为止,还是只知道“天煞孤星,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不得好死”那部分。
若是有这么个命格预言,明珞想到前世很多事情,他性格的冷漠和暴戾无常,好像就可以理解了。
难怪不管外面怎么传,他的下属怎么说,她尚未出生父亲就死了,刚出生没多久母亲就死了,是克父克母的命硬之人,根本不宜不配为他的王妃,他也从来都不在乎,甚至谁敢传这个话,都十分厌恶,严惩不贷。
还有前世自己的死,对他的打击可能有多大了。
明珞转头看他,其实他生得很好看,只是整个轮廓都太过冷硬,气质更是不容人接近,可是她已经完全不再害怕他。她伸手拽住了他的手,道:“王爷,现在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记起前世的事情了,只要记得我们的现在,和将来就好。我不想你记起我对你不好的事情。”
那些不好的,互相伤害的记忆,不要也罢。
赵铖的手动了动,没出声,然后却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明珞靠在他身上,笑了一下,道,“我那时竟然还会傻得以为你一直喜欢的人是凌妱,说了很多蠢话,做了很多蠢事,我想到那些,就觉得前世你不喜欢我才是对的,我怕你回忆起来,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对我了。”
赵铖终于低头看她,然后猝不及防地,再低头吻住她。
她在一阵晕眩窒息之后,混混沌沌地就听到他道:“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
两人回到王府后赵铖并没有见林嬷嬷和凌妱两人,而是在将两人关押十日后,外面的风潮浪涌已渐平息,另一场更大的变动发生之前提审了她们。
此时王府的一众属臣已经大概知道了宫里宫外发生了什么,赵铖并没有单独见她们,除了明珞,在场听审的还有王府的一众旧臣旧仆,因着对凌皇后和成武帝的忠诚而对赵铖效忠的老臣老仆,也是亲近凌妱,希望凌妱取代明珞成为肃王妃的那一群人。
林嬷嬷和凌妱被带到堂前,两人一见到赵铖便跪下了。
凌妱跪下后咬着唇不出声,流泪流得楚楚动人,林嬷嬷则是立即请罪道:“王爷,所有的事情都是老奴自作主张,和表姑娘没有任何关系,您要责罚,就请责罚老奴。”
“自作主张?自作了什么主张?”赵铖问道,“使用除了本王,这世上就只有你知道的密道掳走本王王妃吗?是谁给了你权力和胆子这么做?”
在场众人都被惊了一惊,他们只知道宫变那日王爷和王妃就将林嬷嬷和凌姑娘关押了起来,却不想竟然是这个罪名,一想到那日宫中之事,有人便已经立即敏锐地想到,这两者之间,不会是有什么联系吧。
只是他们来不及细想,就听到林嬷嬷重重地磕头声,然后听到林嬷嬷道:“王爷,老奴自知死罪,可是老奴身受先皇后娘娘重托,自王爷出生起就在王爷身边照顾,曾经应下先皇后娘娘,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定要护得王爷周全。先皇后娘娘也曾经交代老奴,表姑娘是先皇后娘娘给王爷定下的未婚妻,在表姑娘长大成人后,请王爷接表姑娘入府,哪怕是不能为正妃,只要表姑娘愿意,也要容她在府中陪伴王爷左右。”
“谁知表姑娘苦等王爷多年,王爷却娶了仇人之女,次女善妒,拒不肯让表姑娘进王府,老奴无法,这才出此下策,只有除了王爷身边妖媚,老奴才能完成先皇后娘娘的重托,王爷一时之间可能会恨老奴,但老奴对王爷的忠心却是日月可鉴,王爷将来定会明白老奴的一片苦心。”
“只是老奴万万没想到,王爷竟然被明氏已经蛊惑如此之深,连王府密道之事都告诉了她,老奴今日死不足惜,只是未能除此妖媚,老奴有愧于先皇后娘娘,到了地下怕是无颜以对啊。”
说到这里她已经是泣不成声,颜妱也哭得不行,抱住她就哭着喊“嬷嬷,嬷嬷”。
众人只听得冷汗直滴,浑身发凉。
哪怕是一向最支持凌妱厌恶明珞的颜长史,想起这些日子的风起云涌,还有太皇太后现在明显是有意让他们王爷继承王位的情况下,此时也说不出支持林嬷嬷的话来。
赵铖道:“哦,那你们掳了王妃,是打算送她去哪里,送去给升平大长公主吗?”
众人又是一惊。
但林嬷嬷和凌妱这些时日被关在密闭的房间内,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林嬷嬷道:“王爷,此事和大长公主府无关。”
赵铖看向凌妱,道:“你说呢?”
凌妱跌倒在地,吓得直哆嗦,她摇头道:“王爷,王爷,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把人都带上来,”赵铖冷冷道,“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便让别人告诉你吧。”
被带上来的是那日进王府来掳人的那几个杀手,赵铖看向林嬷嬷,道:“这些人,你认识吗?”
林嬷嬷点头,她道:“这些人是凌太妃给老奴使唤的人,会些功夫,老奴年老体衰,也没什么本事,自然带不走王妃,便请了她们帮忙,但这些事和表姑娘绝无关系。”
赵铖冷哼一声,看向站在那几名杀手前面的一人,道:“你说。”
“是,王爷。”那人面无表情道,“属下是升平大长公主私下培养的暗卫营的副首领,十五年前,属下奉命在闽地救下凌大夫人和凌姑娘,随后就将其秘密安置在邻近西宁的知州城,这些年都是大长公主派人在教养凌姑娘,只是大长公主为掩人耳目,对外一律称是凌太妃和凌家救的凌大夫人和凌姑娘。”
凌妱面色苍白,小手瑟瑟发抖,林嬷嬷心中怜惜,她叹了一声,对赵铖道:“王爷,表姑娘不仅是您的表妹,也同样是大长公主的表妹,大长公主牢记先皇后娘娘的遗愿,惦念自己的母族,救了凌大夫人和表姑娘,但顾及着延文帝和先帝,不敢声张,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宁十三,”赵铖没理会林嬷嬷,冷冷道,“你来重复一下,那日在宫中,大长公主说的话,一句不落。”
“是,”宁十三正是那日陪着赵铖在乾元宫的两名侍卫之一,他道,“那日在乾元宫,大长公主设伏欲诛杀王爷,事情败露之后,大长公主道王妃和世子早已在她的手中,她以王妃和世子的性命胁迫王爷,道王爷若是不束手就擒,就先杀王妃和世子。”
“王爷!”林嬷嬷瞪着赵铖不可置信地唤道,一时之间似乎还不能消化掉听到的消息。
凌妱抬着的小脸也是惨白如鬼,惊恐至极。
赵铖看着林嬷嬷道:“你既然要效忠先皇后娘娘和凌家,杀我王妃和世子,那么就去地底下好好效忠吧。这些年你勾结凌太妃和凌家,泄露了我王府多少机密,将你千刀万剐了也难以抵消你犯下的罪。还有凌家,你放心,他们都会过来好好陪着你,延文帝没有灭了他们,我来。”
“将她们拖下去。”他森冷道。
伴随着两人惊恐的哀求声尖叫声,他看了一圈大厅里的那些素来都喜以老臣旧臣自居,或真的愚忠顽固,或夹带着私货的一众人等道,“过去旧事,本王不会再去追究,但从今往后,记住你们的身份,记住这王府的主人是谁,否则好好看着,再有僭越,她们的下场,还有凌家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
丰绪元年八月,丰绪帝偶感风寒,十余日后病重不治,于乾元宫驾崩病逝。
太皇太后谓主少国疑,且皇长子东闽王赵临祚体弱多病,唯寄养于佛前才勉强能保其性命,并不宜继承帝位,遂拿出先帝延文帝遗诏,上谓太子赵晅年幼且多病,帝十分忧心,倘其继承帝位后在少年时便有不测,无子或其子年幼,国不可长年为少君,为大魏长治久安计,当立皇弟肃亲王为储君,承继大统。
国不可一日无君,丰绪元年九月,肃亲王赵铖在众臣的多番请奏下登基为帝,翌年改年号延明,史称延明帝。
延明三年,端懿太后明氏于皇家寺院薨逝,与庆安帝合葬。
延明四年,东闽王赵临祚五岁,了源大师道东闽王佛法有悟,离寺庙去外游历对其有利,遂奏请允许东闽王就藩,他有生之年都将陪伴东闽王左右,教导其佛法,为国祈福,延明帝准奏。
护送东闽王去藩地的是明皇后的兄长,也是东闽王的舅舅明绍棣。东闽王虽有封地,却无任何兵权,王府侍卫不可逾两千人。东闽荒莽,延明帝担心东闽王的安危,特地册封了明绍棣为东闽王城福州卫司的正三品卫指挥使,带了家眷一同赴任,如此也方便照顾年幼的东闽王。
京城城外凉风亭。
身着便服的明珞看着面前的老妇人,心中眼里都酸涩得厉害,其实她现在年纪并不大,未到四十,却已经是满头白发。
她唤道:“姑母。”
她已经多年没见过她,没唤过她姑母。
自丰绪帝病逝,太皇太后便在宫中闭门不出,常年礼佛,不再见任何外人,而明家明老夫人却接回了一位孤寡的庶女,陪着明老夫人住在了庄子上,此次她也会陪着赵临祚就藩。
明珞道:“姑母,东闽荒蛮,临祚和子昀有大哥大嫂照顾,你不必亲自过去的。”
老妇人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站着的两个小男孩和一女孩,三人都是般大小,其中一个男孩儿便是东闽王赵临祚,女孩儿则是和赵临祚同年同月出生的明绍棣的嫡女明月嫣,而另一个小男孩,据说是明绍棣一个外室所出之子,因为小时候过得艰苦,脑子有点傻。
老妇人看着他们,道:“不止是为了照顾他们,荒蛮又如何,我一辈子待在宫中,已经不剩下什么,听说东闽靠海,那里常有异番商船往来,以前你姑父就曾说过,他想开放海运,还想带我一起去看看,现在,他不在了,我便自己去看看吧。”
说完话她又回头看了明珞一眼,道:“阿珞,虽然我至始至终都不能原谅赵铖,但是你没有对不起过姑母,是姑母愧对于你,现在的一切也都是因为你才得以保全。若再有来世,姑母定不会再伤害你。你放心,我还会回来的,因为我还要和你姑父合葬,这个还要请你周全。”
“嗯,我会。”明珞道。
“我知道,你应下的,没有一项没有兑现。”老妇人道。
这些都是当初明珞让她和赵铖合作,让赵铖名正言顺,兵不血刃地继承皇位,许下的承诺。其实她不仅是为了这些承诺,她也是为了她的丈夫,在史书上能掩去那些为了追杀幼弟,所犯下的那些罪名,所以她拟了一个假的遗诏,逼赵铖和她的丈夫兄弟情深下去。
赵铖将来会不会替他遮掩,她不知道,她能做的已尽于此了。
而明珞想的却是,若再有来世吗?她回头看到远处城墙上一大一小的身影,心道,不,她不需要来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明天开始番外,请点餐:前世,阿佑,成武帝,云华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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