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头拍拍胸脯,稳稳地靠着屋子后墙坐好。
这处院子正中是假山花园,王正往一处草木茂盛的地方走了进去,四处张望一下,就来到后侧院墙底下。
这处院墙本来是隔离二进和第三进院子的内墙,但也有一个半的人高。王正两脚用足了力气,腾地跃起,手指在墙头轻轻一搭,就悄无声息地跳出了围墙。
院墙之外,遍地焦土。刚一落地,腾起的黑灰就直往人口鼻里钻。王正沿着围墙的外侧悄声摸索过去,一直走到院墙另一头,只听得哗哗水声。
只听院墙里侧一个声音低低响起,“你在这鬼地方还有多长时间?”
“还得干上三年整。这地方哪都好,就是冬天太长,太冷。”
“行啊,快熬出头了。咱们这些刀头,熬满三个地方,就能晋级刀杆儿了。想想吧,咱们这处堂口,只有堂主才是刀杆儿级别。”
“说来也是,年初那阵就该派来副堂主了,也没个动静。”
“西边开战了,道路不通啊。谁知道那副堂主走哪里去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这黑刀门里,只认牌子不认人啊……”
王正暗暗点头,看来,那黑石还真是个倒霉的刀杆儿,只可惜还没上任,就被玄宗的人掳掠来做苦工了。
只听里面的声音继续说道,“听说西边战事挺激烈,咱们堂口赚的银子都运不出去了。”
水声停止,俩人悉悉索索地系起了腰带,“咱们堂主真是厉害,一个如此美艳的小娘皮,竟然这么有本事。前几年谁认识咱们呀,一年连一百两银子都挣不上。”
“啧啧,岂止是有本事。你看她不仅一身武艺压过咱们这些老爷们,头脑也是厉害得吓人。那双眼睛盯上你,就像能从脑瓜顶一直看透到心窝子里面一样。”
俩人声音越来越小,渐渐远去。
王正仔细听了一阵,这才轻轻跃起,进了院子。
张大胆鼾声仍旧响亮,菜头也还是圆睁双目,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王正回到原处坐下,慢慢也睡了过去。
远处隐约几声鸡啼,天色亮起,王正猛地睁开眼睛,奔向前院。
篝火早就暗淡了下来,络腮胡子两眼炯炯,坐在一旁。身穿黑衣的刀客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与倚着房子睡得昏天黑地的太平队众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听到王正的脚步声,伙长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四下看了一眼,连忙奔进堂屋。
老管家高才也被惊醒,几步就跑到了里间屋子门口,踢醒了两个青衣小帽的下人。
轻轻推开房门,几个人吓了一跳。
高家大少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眼圆睁,恶狠狠地瞪着冲进来的几个人。
不等众人说话,大少爷嘴里说出了三个字:“天亮了?”
王正见他虽然眼中流露出癫狂的神色,但吐字清楚,语气极力压制着情绪,明显没有完全失去神智。
“东方发白,再有半柱香的时间太阳就出来了。”高才怜惜地看着对方。
“我这里,今晚有没有死人?”
几个人都摇了摇头。
“不可能啊……不可能……那上边的话,从来没有落空过的。”大少爷暗自低声说着,眼珠子上上下下疾速转动。
突然,他的眼神定住了,头上大颗的汗珠沁出,成溜地淌了下来。
“不好,少爷又要发疯了!”高才一拍大腿。
“不好了……大错铸成了……”少爷低声颤抖地说道。
“一定是那里……一定是那里!”他突然强撑起身子,整个脖子到胸口都离开了床面,像一条蛇一样奋力向众人探过去,“快去!快去!”
“少爷,你说什么?”
“别院!别院一定出事了!”少爷大声呼喝,“他们先遭殃了!快去看看我爹!”
高才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惊慌的神色。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高才连忙转身,喊过等在门外的两个青衣下人,让他们赶紧跑去别院看看动静。还不忘嘱咐,如果那头没事的话,顺便报个平安,省的老爷夫人们惦记大少爷。
“哼哼,惦记……他们恨不得我死了,好少分一份家产……”大少爷神经质地笑了一下,然后又像打摆子一样颤抖起来,“活着,还是都活着吧。这样才像是一个家呀……”
屋子里,只剩下管家、王正和伙长。有了刚才的喊叫声,院子里的黑衣人也都窜了进来。这些人自动分成两伙,一部分守在窗外,另一部分看在门口,只有带头的络腮胡子走进了屋子。
“不可能……那东西从来没有放过一个人……从来没有……”大少爷说着,眼泪像流水一样淌了出来,“爹!我对不起你呀!”
“少爷,你又犯病了,别吓唬我呀……”管家高才用袖子慌张地给对方擦去眼泪。
“不会错……”少爷的声音愈发微弱,好像怕冷一样,缩起了身子,还瑟瑟发抖。
络腮胡子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再有一会儿,太阳就出来了,你一家平安无事,我们的事就算办完了。”
“黑刀门的钱,未免赚得也太容易了些。”门外看热闹的菜头不满地咕哝着。“假如他们转身刚走,高家大少爷马上被人杀死了,这也算完成了任务?”
“就是,这要是换做我,也能做这买卖了。”张大胆伸手搔了搔肚皮,故意大声地说道,“一旦歹人要来,我马上撒腿就跑,管他东家死活,反正我在的时候他们没死,也算完成任务了。”
“你们……”络腮胡作势就要摸刀,但是一见对方破衣烂衫的样子,便自恃身份地哼了一声,“黑刀门还没有下作成你们这个样子!我们当然是确认高家大少爷没有危险,才会从容撤回。”
说着,又回到了火堆前面坐下。
柴火只剩下灰白的余烬,在晨风之中隐隐透出红色。朝霞愈来愈红,眼看太阳就要冲破云层跳出来了。
突然,大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
刚刚端起茶碗的管家手一哆嗦,雪白的瓷片在地上炸开。
这个时候,不可能有其他人来访。
敲门的只能是去查看别院消息的下人。
但是,作为大户人家,高府的下人都是懂得基本的礼仪规矩的。就算寻常的老百姓家,也不会有人这样拍门。
在传统民间,这样连续不断地高声拍门,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发生。
报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