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进城的？”紧靠大门的军士厉声喝问。

“你们是想在这里困上一辈子，直到垂垂老矣，都回不到自己日思夜念的家乡吗？”王正答非所问。

军士的眼睛转向了左下，似乎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但随机，他又目光灼灼地看着王正，“快回答！”

“我没有恶意。”王正两手平摊，“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大唐，亡了。”

这处石城在此存续了不知道多少年，里面的所有人都没有出过一步。附近的部落也只在周边活动，根本不可能知道千里之外的中原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那些士兵还保持着挺立的姿势，但却可以听见“哗啦啦”一阵细微的声响。那是他们甲片颤动的声音。

这个消息实在太震撼了。

这预示着，他们坚守在这里的理由，已经不复存在。

这预示着，他们可以马上动身，趁着还有一些力气，在垂垂老矣之前，回到自己无数个梦里都梦见的家乡。

这样一个重大的消息，马上就有人跑进府中禀告。

没一会功夫，两扇大门打开。

“长史大人同意接见你了。”通报的士兵回话道。

两排甲士在院子中排开两道人墙，从中间走出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的相貌比这些士兵更为苍老，但眼中却闪烁着更加坚定的光芒。王正看到，他身上的官府已经磨得像纱网一样半透明了，但却还是罩在棉衣之上。那棉衣也和普通士兵完全一样，破旧而单薄。

“李东来谢过义士，不远千里传递消息。”那人虽然威严，但却没有一点摆官架的样子。但言谈举止之间，却极为有度。

“在下王正，中原人。这是我的朋友，绮丽丝，英格兰人。”

李东来不知道哪里是英格兰，只是点头与这胡人也示意。

王正单刀直入，把他历史书里知道的唐末情况大概说了一遍。虽然他故意把朱温是如何害死皇子和群臣的情节用最简略的话带过，但李东来还是扼腕长叹，抬起袖子擦去了两点浊泪。

“朝廷自从断了与我们的联系之时，我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半晌，李东来平复了情绪。

“二十三岁那年，承蒙先帝器重，我来到这里，一守就是三十年。”他花白的眉毛下边，一双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面前长长两排的士兵，“袍泽们，你们也老喽。”

“传令下去！”长史高声喝了一声，“收拾行装，明日拔营！”

他的眼中，终于流出了再也容纳不下的泪水，“我带你们回家！”

传令兵哽咽着应了一声，往外跑去。路过大门的时候，竟然一脚踢在了高高的门槛之上，摔了个跟斗。

“把粮食留下一半，放农户们自由出城吧。还有，把这些年亡故在这里的同袍的骨殖也带着，一并带回中原埋葬。”长史说着。

“长史大人，此次西行，崇山峻岭，冰天雪地，这些粮食实在不够。”一位长史的贴身侍卫说道。

“那些农户也是人，我们全都把粮食拿走，他们全家也会饿死。”长史说道。

“大人，我有一计，可保各位一路少些罪受。”王正说道。“由此往南二十里，可达渤海国边境，那里正是安远府地界。此时，安远府放开互市，边境打开，可以自由出入。你们到了那里，可以进一步补充供给。”

“啊！这倒是件大好事啊。”长史也是十分高兴，但随机又低下头去，“只是……我们这些年闭门不出，手中也没有银钱，到了那里，也根本没有钱可以买来什么东西……”

“这个容易，我与那安远府府尹是至亲弟兄，我修书一封，你们带着，他见了书信自然会妥帖照顾你等。”王正说道，“为了避免误会，我建议各位卸下甲胄背负前行，只携带武器上路。如果路途遇见敌人，再穿上不迟。由此，不招来耳目，不生是非。可以由渤海国内一路向西而行。但是切记，千万不要往扶余府方向前进，那里契丹与渤海正在开战。”

长史激动万分，“大恩不言谢！我城中二百一十四人，全仰仗义士！”说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南边……可正是那群最野的蛮人地盘啊……”一位军士低声说道。

王正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外边急促地脚步声响。

却是那个刚才出去的传令兵，只见他脸色煞白，神色匆忙，“报告大人！城南山上，冲下来大批本地野人！”

“南方……是完颜部族的那群犟种吗？”长史问道。

“每个人都是束着辫子，看样子没错。”

“以前不是让他们部族的人上城头与他们喊话过了吗？这些人是自愿耕种的。”

“他们不信，认为是哄骗他们。”传令兵急切地说道，“这次又是那个大个子带队，还用砍来的木头做了攻城器具！”

“随我上城！”长史大喝一声，带着士兵往城墙下走去。王正与绮丽丝对了个眼神，紧随其后。

来到城头，只见南面的雪地之上，黑压压地跑过来一百多个人，带头的黑大个子十分显眼，正是雄牛。在他的指挥之下，人们抬着攻城梯，撞门捶，每个人还都背着一块方形木板。

此刻，他们正好来到弓箭射程范围边缘。雄牛一声令下，所有人木板举在身前，稳步往前推进。

“众位袍泽！我大唐虽然不在了，但我中原男儿热血仍在！李东来就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与各位共存亡！”李东来高声呼喝，“打完这一仗，咱们一起回家！”

李东来两眼通红，正要下令放箭，却见那个前来报信的年轻男子神色轻松地笑了。

“不用担心，大家谁都不用死。你们安安心心地往家走，他们也会得到他们自己想要的。”

“他们已经杀红了眼，不会听我们解释的！”

“没关系，我去解释，他们肯定会信的。”王正说道，同时，身子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在空中浑不受力，径直向城下的队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