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在一个天霜凝重的日子里,狄云枫一路极遁回到了阳门。
真武界已过秋末步入初冬,万物早已沉寂无声。这个世界悠远又漫长,冬季要整整持续四个多月才会结束,真武国的冬天是极为严寒的,故人们从中秋开始便会忙完手头的收成,开始储存食物,添置床被与火炭,整个冬季除了过年那几日走些人户之外,平常时期皆是足不出户的。
像极了冬眠。
狄云枫悄悄咪咪地回到了阳门,不论怎么说他也是外堂寒锋堂的门客,登了名字的正式弟子。
寒锋堂一如既往的冷清,也可正正当当地说这里十年如一日的孤独。
寒锋堂就像是众多琼楼玉宇中的一个另类,它青瓦白墙,红砖木梁,单单就是一座由几间阁楼小院组成的房子罢了,小院儿里没有花草,房间里也没有什么摆设,床就是床,清一色的木床,窗就是窗,清一色的白油纸窗。它绝对不是丑陋的,但一定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间房子了。
这样的一间房子,除了狄云枫与白秀安之外,恐怕不会再有第三个人愿意住进来了。
阳门近几年的运作似乎真的有些不景气,先是出了黄琛命案,之后关石老人又死在崂山脚下,再到千余人遭抓壮丁奔赴战场,最后太上长老还一去不返……这一系列的变故都犹如一记记重拳锤在阳门胸口,就算底子再硬气的门派也遭不住这样的打击。
阳门原本威风凛凛的外门十八堂,如今已缩减到只有六堂,原先八千门客至今日两千不到,由盛到衰仅仅十年之间矣。
由此可见,不论是人间还是真武,兴盛与消亡永远都在同一个时间轴上,一夜之间,地覆天翻!
“没人来扰也好,省得打扰了老子休息。”
狄云枫叉着腰,哭笑不得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大院子,说得一点儿也不夸张,走在里边儿,一步一个脚印,落脚稍稍大力些便会踏起一沉土灰。
这里实在太龌蹉了,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一个住人的地方。
狄云枫褪去厚实的袍子,在大院儿角落里找出了一把铁树大扫把,挽起袖子便挥扫起院子里的厚尘。他若是用灵力,拂袖一道风便将所有的尘埃卷跑,可如果这样,他就无法体会到何为“亲力亲为”这四个字。
说实在的,狄云枫现在满脑子都充斥着两件事。第一,痛痛快快地大汗淋漓一场;第二,和一个女人颠龙倒凤,直到摇摇欲坠大汗淋漓为止。
显然,当下,此时此刻,他只能实现大汗淋漓的想法。
寒锋堂虽空旷,但占地着实不小,里里外外的院落房屋,认真打扫起来少不了花上个十来天。
只有够闲的人才会一个人为打扫一整座宅子而花上十天的时间。
狄云枫忙得很,可他真的花了十天的时间将整个寒锋堂从内至外,西厢,东厢,大堂,卧室,厨房,茅房,地板,房梁……凡是有龌蹉的地方他都给伺候得干干净净的。
十日后,铁树扫帚已被磨成了个光秃秃木杵,狄云枫郑重其事地将它摆在了房梁上,正是因为这把铁扫帚才让整个寒锋堂变得干净整洁,换句话说它便是“清扫战场的先锋”虽被磨平了扫须,但却做了巨大的贡献,虽死犹荣,英勇退役,这样的一把扫把,就该给予它该有的尊重。所以狄云枫把它放在房梁上,让它成为寒锋堂顶梁柱的一部分!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又是一夜。
寒夜。
刺骨的寒夜。
狄云枫散着衣袍乱坐在冰冷的房瓦上头,真武国的冬季是没有星星的,就连月亮也少见出来,今夜也差不多,除了凉如水的空气之外,就剩下他这个无所事事喝闷酒的人了。
他来阳门当然不是为了收拾宅子的,只是这人在忙乱之时便不会再去深思多想,但人一静下心所有寂寞时该有的思绪都会涌入脑中,一时半会儿还真觉得茫然无措。
“也不知紫雨还让不让扰,也不知秦英兰还记不记得我,若是思思姑娘晓得她外公是因我而死又会作何感想……”
狄云枫喃喃自语。
这些都是芝麻小事,无非是看看好友,闹闹是非。其实在狄云枫心里很清楚,自己来阳门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他现在还想不到何处有自己这个浪子的容身之所。
“奉上仙魔令,想办法混入仙界,将自己牵挂的女人捞到手,再用自己早已跃跃欲试的双修神功夜夜销魂……”
这才是狄云枫心头的大事儿,虽然这些事看起来也不大有出息。
“先把小事儿解决了,再去办大事!”
狄云枫一个鲤鱼打挺,他好久都没有鲤鱼打挺,站起身,正想去找温紫雨和秦英兰,可他才动身便想起现在已是深夜,自己冒然造访,若是被其他弟子瞧见了恐怕会说闲话……
“明日在寻机会吧。”
狄云枫微微摇头,笑自己太过当机立断,便转身跳下房顶,随意挑了间客房,沾床不过三息便安静地闭眼睡去,他还是这样当机立断,连睡觉也丝毫不拖泥带水。
……
……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霜寒刚降下,青瓦白墙上结了一层冰莹的雪痂,这是霜冻的景象,霜冻则是寒冬的征兆。
飘雪前夕。
外门弟子天还未亮便已整装出发,动静闹得挺大,闻说是瀛洲边儿上又遭猛禽袭击,死伤了不少人。
内门弟子也早早起床练习早课,生脉以下的弟子主练体,每日清晨不论严寒酷暑都得绕跑崂山主峰三圈儿,一圈少说三十里路程,三圈那得将近百里,寻常马儿日行百里也得吃几回青草,武修却连一滴水都不准喝。可见练体固基是有多么艰苦。
狄云枫五更天便从睡梦中醒来,洗漱言毕后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弟子衣裳,他头一次在镜子面前琢磨自己的妆容,来来回回直至天亮,终究是觉得自己看起来不像名门弟子。
许是在江湖浪荡不羁太久,习性气质与这身正统衣着不搭。
狄云枫眼神深邃,脸上明摆“沧桑”二字,生性随意浪荡,手上刀茧粗糙,握刀掌心向内,大拇指始终扣着刀柄,如遇突发事故必将顺然出鞘!
这一看就是个活脱脱的老江湖!
“唉……”狄云枫一声轻叹,突然叫他做一个名门正派弟子还真是有些不习惯,“难道我这人与生俱来就只配做个浪子?”他自嘲苦笑,摇了摇头,长袖遮面巧妙变化,改去自己面容,变成了一张极为普通的面相,丢在人群中一定会被人遗忘的面相。
“易容成这样,不知紫雨她们还认不认得出我来。” 狄云枫嘴角微微一翘,大步流星地朝着内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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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峰为内门三甲之一,峰主韩仁君武力更趋近于天脉,承天阳门各大正副掌门之外最强内门峰主。
珠峰上男弟子气质阴柔褒美,女弟子花容月貌,在修武养性之时还能大饱眼福,外峰弟子都对珠峰弟子羡慕不已。
男寻女眷,女寻郎才,天天都有人站在珠峰山脚下等着试炼弟子下山修炼,好将手中备好的胭脂水粉与格式信物递给心仪弟子。
狄云枫着着一身外门弟子的服饰,相貌又十分平平,站在山脚下不少有人投来鄙夷的目光。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敢聚集在珠峰下显摆的弟子自然都不会太差,他们各个容光焕发,左配美玉,右配容臭,鬓发整洁灵光,相貌堂堂,威风堂堂,不论是男弟子或女弟子皆是如此。
狄云枫本不想引人注目,可他越是平庸则越显得独特,在满是鲜花的世界中他这颗青草实在惹人眼球。
“兄弟,你找谁?”一个人高马大的锦衣弟子走至狄云枫跟前,扬着下巴睥睨着狄云枫问道。
“找温紫雨的。”狄云枫挤出一个微笑。
锦衣弟子显然认得温紫雨,他面容一惊,这才正眼地打量着狄云枫问道:“你一个外门弟子来找温老弟做什么?”
“和你们一样,”狄云枫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在锦衣弟子前晃了晃,再冲周围一干弟子道:“我也是来送礼的。”
“送礼?送什么礼?!”锦衣弟子趁狄云枫不注意,预想伸手拽过狄云枫手中的羊皮纸卷,但狄云枫反应迅速,未等其挥手将至便已退后两步,他又将羊皮纸揣进胸膛,轻声道:“一种心法口诀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不错,那日狄云枫有幸去藏书楼走了一遭,面对十六块石碑时偶然发现一部名叫《清风剑歌》的至高心法。他心想:紫雨成功进阶生脉,这套剑歌正值受用,她又是为数不多的剑修,将这套剑歌送给她,她一定会喜欢得不得了……
“呵呵……”狄云枫已有些想入非非,他脑海中已浮现出温紫雨与自己想见欢愉的场景,故人相见……真是如此么?
一别十年,不在朝夕相处,又会不会朝三暮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