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秋雨渐停。

雨水为落叶洗净了最后的污浊，就此离别枝头。

狄云枫在李言儿的坟墓前大醉了三天三夜，从狂风到骤雨，从黑夜到黎明。

黎明的晨曦点亮整座灵华山，狄云枫背靠着坟墓，浑浊的目光随着晨曦不断地变化清明。

他告诉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绝不能就此颓废下去。

目前有一抔清水，水光荡漾晨曦，倒也称得上波光粼粼。狄云枫用它洗了一把脸，忽而间才察觉水中倒影，胡子拉碴，满目沧波，试问他是谁？

“我是你。”

那水中倒影忽而变成了他，一改倾颓之色，邪戾无限。

狄云枫见“他”，已有些平常，他苦涩一笑，对着倒影道：“你总算来了。”

“他”邪性一笑，自信道：“看你来你就快要自己接受我了。”

“是你杀了她？”狄云枫的眼神骤然冷漠。

水中倒影的“他”目中却含有悲伤：“我与你一样很爱她，若我是你，早是你，那死的人是百里孤，是天下所有违逆我的人，绝不会是李言儿。”

“真的？”狄云枫的眼神开始迷乱。

“我不会骗你，我就是你，你爱的人便是我爱的人，是你太懦弱，你根本无法保护她们，我可以，我能将她们永永远远守候在心间，雪儿，赏儿，妍儿，七七，木心，言儿……你已痛失了挚爱，然还会继续，还会有人死，朋友，爱人！狄云枫，这个世界远比你想想的复杂，坏人太多太多，杀一岂能够儆百？斩草除根，泯灭殆尽才能杜绝一切灾祸。”

水中倒影如此轻狂，如此真挚，他伸出手，伸出镜面，劝道：“来，把你的手给我，让我成为你，去保护朋友与爱人不受伤害。”

狄云枫目含泪水，缓缓渗出手：“好好……我……我和你——”

“云枫，你不准。”

见一道灵息闪过，李言儿身影聚散在狄云枫身旁，她轻轻地拖住狄云枫的手，又跪在水潭前，对镜子中的“狄云枫”劝道：“你走开，我爱的是那个坚毅正直的狄云枫，不要你。”

镜中的狄云枫咬牙悲伤：“言儿，你何必喜欢这个懦夫，他若真的坚毅，又为何连你都保护不了？”

狄云枫反握住李言儿的手，泪目道：“他说得没错，言儿，我是个懦夫，我根本不够资格来保护你……”

“你别听他瞎说！”

李言儿一脚将水潭践踏，又抚着狄云枫的肩膀，轻柔安慰道：“云枫，你千万不要自责，我一直会在你身边看着你，直到你把我忘记……”

李言儿低头，在狄云枫额头深深地、轻轻的一吻，顷刻间化作一只只灵光彩蝶，散向人世间。

“言儿……言儿！”

狄云枫猛然睁开眼，一抹闪耀的日光又刺得他将眼睛闭上，他抚着额头，适应了好久才再次慢慢睁开眼睛。

雨后初晴，鸟语花香，哪儿还有一点悲秋的模样。

狄云枫猛地转头，在瞧见李言儿的墓碑与坟包后又陷入无尽的悲伤之中——若悲事现实，那又何必让自己做这么个美好的梦境？

“言儿，我要走了。”

狄云枫捧着墓碑，泪已流尽，伤已蔓延，心已破碎，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他起身，拍了拍墓碑，像是摸摸李言儿的脑袋，满声感慨道：“等着一切事情都结束了，我再回来看你。”

他转身时，林雍，李圣玄，胡羽温，以及一位中年美妇已登上山头。

“唉……我真怕你会干出什么疯狂之事。”李圣玄叹息道。

狄云枫冷声笑了笑：“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但言儿的仇我一定会让百里孤血债血偿。”

李圣玄为墓插上几只青边花儿，遗憾道：“红颜多薄命，生在战乱时，谁杀了谁，谁又想杀谁，谁送了命，又悲了谁，谁的遗憾，谁的宿命，谁的夙愿，谁的恩恩怨怨……这可能就是战争，无时不刻都有悲人悲己又悲他的事情发生。”

林雍上前拍了拍狄云枫的肩膀，劝慰道：“你也莫要伤心，这个世界很大，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狄云枫重叹道：“其实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小，不仅小还很残忍，什么事情都发生在了我身上。”

“其实……”那美妇人已不知泣了几滴泪，“其实这件事情都怪我，我不配做她的长辈！”她扑在言儿的墓碑放声大哭：“言儿，是姨母对不起你……”

李言儿的姨母，当是魏将军的发妻李夫人，李夫人与灵天府主人乃亲兄妹，这么说来李言儿的亲生父母便是灵天尊者。

灵天尊者的亲妹妹敞开仙域大门，放来百里孤，坑杀了亲哥哥，又间接性地害死了自己的亲侄女。

世界果然小，关系果然乱，

现实果然残酷。

狄云枫看得透彻，对李夫人的苦衷他只能表达惋惜。叹道：“算了吧，就此算了吧，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你下一步如何打算？”胡羽温上前问道。

狄云枫淡淡道：“去九玄仙域。”

胡羽温迟疑了片刻，试问：“那你还会选择帮助真武么？”

狄云枫淡然一笑：“自然要帮。”

胡羽温竟有些不信：“你真的不怪九州盟？”

狄云枫哀叹：“我又能怪谁呢？怪真武入侵仙界？怪九州盟滥杀无辜？怪你们见死不救？怪自己无能为力？甚至我还可以怪柳扶苏不争夺九州盟主，我还能怪言儿她自不量力，我能怪天，我能怪地，我还能怪整个世界不美好。”

“你——”

胡羽温又要开口，林雍却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胳膊，摇头示意其不要再究。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林雍问道。

狄云枫望着天外：“马上就走。”

林雍指了指远方能与青山比肩的高塔，道：“去九玄仙域的传送阵在灵天塔第七十七层，那里由军队人看守，稍后我送亲自送你去。”

狄云枫道：“这样最好。”

林雍又道：“关于尸毒的信息我已传回真武，期望能尽快找出抗制它的解药。”

狄云枫浅笑道：“你没必要向我汇报这些，自己拿捏即可。”

林雍无言片刻，才问道：“那你发现了什么情况，可以向我汇报一下？”

狄云枫摇头笑了笑：“我们是朋友，有何不可？”

林雍又道：“三日前我与李将军召各大世家主议会，最终的结果颇尽人意，百里孤答应将大部队留在灵天界，只派一只小队去试着攻占下个仙域，”

他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狄云枫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原先他设想是在灵天界封闭之前回来，但九玄一行又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准，他只能回答：“该回来的时候我就会回来。”

林雍道：“那便不再多挽留，祝愿你这次九玄仙域之行能把真相带回来。”

真相？谈何容易。狄云枫把无奈藏进心间，回首再看一眼爱人坟冢：

“走吧。”

与林雍一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