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者,这雨势的确小了许多,我们同去京城,你等等我们。”梅山派弟子在后头赶马呼喊道。
大道朝天,若狄云枫明确不与这些名门正派为伍,那尊者风度难免受挫,他唯有慢下步伐等待后头一行人的到来。
“尊者,我们这儿有多的一件雨衣,您套上吧?”领头师兄与狄云枫并行,手头还拽着一件你软料雨衣,价值不菲。
雨下得很大,狄云枫膝盖以下都已被淋得湿哒哒,他摇了摇头:“这淋不到的地方终究淋不到,湿了的地方披了你的雨衣也干不了。我拿这雨衣完全没有用。”
“尊者好道理!是晚辈愚昧了。”领头师兄赶忙将雨衣收回,又冲狄云枫略施一礼,万般感激道:“晚辈吕言,身后皆是梅山派的师弟妹,从涠洲上京城拜访万门之宗神乐。梅山先辈昔日与京城的黄家有些恩怨,数百年无从交集后以为恩怨已经淡去,谁知晓黄家人竟以地头蛇之威刻意滋事。一行师弟妹从未见过江湖血腥,被仇家围攻还以为在劫难逃,谁知竟遇见尊者大人拔刀相助,晚辈不够资格与尊者道谢,待来日回到山门,一定要与师傅与掌门禀明此事,家师与掌门一定会亲自登门拜谢!”
狄云枫倒没去在意这些感激的客套话,他忽而听见神乐二字,便发问:“你们去神乐做什么?”
吕言不由惊讶:“江湖中这么大一件事尊者难道不知?就是神乐新任掌门胡羽温继位盛典!”
“哦……”狄云枫确实是忘记了,其实相比其他大事而言谁退位继位实在不算什么,贵人多忘事,且忘的都是小事。他问:“柳扶苏是什么时候辞去掌门一位的?”
“好像是一个半月前,”吕言幽幽一叹:“近来江湖中流言传得沸沸扬扬,难道真的要和仙界开战了不成?”他又问狄云枫:“尊者,你乃朝廷十大高手之一,你晓不晓得今故?”
狄云枫无言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我告诉你也无妨,但朝廷有令,凡是泄露秘密者给予重罚,凡是获窃秘密者杀无赦。”
吕言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支支吾吾着:“尊者莫要说了,晚辈不当问,也什么都不知晓。”
狄云枫憋着笑,偶尔摆摆官架子感觉还真不籁,也难怪古往今来这么多人将脑袋削尖往朝廷里钻,凌驾权利就等于凌驾钱财,临驾钱财就有临驾不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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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雨里五十里,走出酒家后骑马近半个时辰,终于踏上坦坦荡荡的白泥马路,雨水将大道冲刷得十分干净,人看着舒适,马儿跑起来也畅快。
白泥路口有专门拉起的路障与荆棘,路旁还设有几座管家营帐,不论来往出入皆要去路旁检验处登记来因去缘,毕竟是国家都城,治安严谨有序,再正常不过。
“京城我曾来过一次,咱们只要上了这白泥大道就算踏入京城范围,任何世家都不敢在里头造次杀人,否则遭京城禁卫抓了,通通依法处置!”吕言以下巴指着军营下的登记处,稍有些疑惑:“往年不曾见过在路口设防登记……”
“尊者不是京城人嘛,他肯定知晓在这设防的意义。”
“哎呀,现在世道这么乱,肯定是谨防某些疯子进城饶了治安,咱山门还有看门的弟子呢。”
说难听些狄云枫也是个土包子,来真武几十年,要么上刑堂要么上战场,去过最大的城市还是阴气森森的凉城……京城,在外人眼里就算是京城里的乞丐都要比其他地方的百姓要富有一些。
“老子也来当一回京城人!”狄云枫暗自豪言,冲身后一众梅山弟子道:“走!由我带你们去登记!免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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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周遭的四大城门,各道关卡,路口,站点,通通由禁卫军值守,而禁军统帅正是赠予狄云枫“麒麟纹章”的于邯。于邯不论是武力,品性,才能,外貌……不说十全十美,以十全九美来称赞也不足为过,在这样一个人的统领下凉城禁军实在难有不足之处,可谓是素质高超,尽忠职守,铁面无私,不近人情……
白泥大道上取八分设置路障,两分开小道摆设桌椅笔墨,三个禁军坐在内侧监视笔录,五个禁军在关口前沿核实检查。八个禁卫武力皆在生脉以上,他们身后的营帐中隐隐还有真武高手的气息。
再狂妄的门徒也要老老实实下马检查,这是规矩,朝廷立下的规矩。
莫说大雨连绵,排队候查的人还真不少,特别是那些走镖的队伍,长龙一百丈他就要占八十!
“再这样等下去铁定要错过宿头,喂,大兵哥,能不能整快点儿啊,我这八车货是霍家发出来的,里头东西铁定贵重得很,误了天色,是镖行天下的大忌呀!”一身穿紫金雨衣的带刀镖师催促道。
又听另一家镖头道:“我这十车货受林家总管亲自监发,还刻意叮嘱半月后必须送达潍城去,耽搁一刻钟都不行!”
“要我说你们这些走镖的暂时先搁一边儿去,每次你们来一批都要堵着大家伙儿好久。”
“是啊是啊,货物有多规矩还多,京城外又不是别处,你还怕有山贼劫你的货物不是?”
“你还别说,最近真有不少商队在红林一带被劫,杀光,抢光,扫光!”
“呸!凡是得有个先来后到,谁不是排队排过来的?老子金钱镖千年老字号,几次出过事儿?”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遭劫了你才知道,现在江湖世道这么乱,眼红你车里东西的多了去呢。”
“你他娘的说这话什么意思?要不是大兵哥在这儿,我一刀捅死你!危言耸听,你敢在我虎门镖局前说咒?”
“怎么?你还敢在大庭广众下动手不是?我手里的八卦棍难道是吃素的?”
“小子你够种的啊,等出了城找个地方单练单练?保准儿打得你叫爷爷,他娘的小杂种……”
……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大家伙儿虽吵吵闹闹,但队伍却排得整整齐齐,狄云枫牵着马站在棚户下,一边喝酒一边躲雨一边等待,一边听这些人磨嘴皮子谈论江湖,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很快,龙门镖与金钱镖两家路霸依次放行,后头排着的多是些小车马,禁卫瞥两眼登个记就放过,检查也查不出个名堂,难不成还不准带刀带剑了?记了名字,出了什么事儿就好找人解决些,朝廷可不愿去管世家这些烂摊子。
如此这般,长龙队伍很快就已检查到了尾巴,狄云枫眼见轮到自己,牵着马儿趾高气扬走至案台桌前坐下,梅山派弟子恭敬站其身后,等着记名。
坐前三个禁卫各自打量了狄云枫一番,再相视着以眼神交流了一番,最终由中间人面对面,沉声发问:“你是青衣楼的人?”
狄云枫眉梢微挑,淡淡一笑:“青衣楼的首领虽是我好朋友,但我并不是青衣楼的人。”
“你最好不要是青衣楼的人,否则我们会在这份名册上着重对你画记号,以后你在城里做任何事情都会被跟踪,”禁卫用手指点了点桌前的册子,抄起一只笔,又瞥了狄云枫两眼,冷声道:“你的信息由我亲自动手记录——”他蘸了蘸墨水问:
“名字。”
“于邯。”
在场众人无一不瞠目,操笔的禁卫脸色隐隐发黑,他忍着怒:“我可以当你这是开玩笑,但你敢再胡言一句,我把你舌头割下来!”
狄云枫无畏耸了耸肩,苦涩道:“我不过是与你们开个玩笑,况且方才我的话还未说完,我是于邯——的朋友。”
“啪!”禁卫猛地拍桌,怒指狄云枫就要大骂,这时后方营帐闪出一道身影,按住禁卫的肩膀,发声道:“敢张口闭口直呼于统领大名并以朋友相称,要么你是个疯子,要么确有其事。”
狄云枫摆正自己的斗笠,嘴角微微一翘:“你觉得我像疯子么?”
来人似猛虎,眼睛大如统领,虽说长得不尽人意,但严厉的模样还真有一种莫名的可爱,内力雄厚,武功高强,乃实打实的真武境高手。他又问狄云枫:“你说你是于统领的朋友,有东西可证明?”
“我拿出来怕吓你们一跳!”
“你最好能拿出吓我们一跳!”
狄云枫微微扬起嘴角,将“墨玉麒麟”往桌上一搁:“认得这玩意儿么?”
认得这块令牌的禁卫都吓了一大跳,他们哪儿还敢坐着,连忙站起身,那似猛虎的真武禁卫憋红了脸,则又多了几分可爱,他颔首抱拳,咬着牙请罪道:“属下不知统领微服私访,还请赎罪!”
“既然你晓得我是微服私访那就莫要做这番作态,这让旁人知晓了多不好?”狄云枫收回麒麟,竖着大拇指又指向身后的梅山派弟子:“这一帮后辈不远涠洲赶来京城,谁知半路遇见仇家滋事,好在我路过出手相救,此番也算结缘。他们仇家正是京城黄门,我想黄家人一定还会来找他们麻烦。”他未将话说完便止了声,当官儿的人根本不需要将话说完。
“属下明白了,”形若猛虎的禁卫点头会意,从册子中取出一张蓝色的单子,和蔼地招呼着一派梅山弟子道:“诸位将名字留在这张单子上,我会派人交由护城的密卫与禁军,它们会在暗中保护你们,无时不刻。”
“多谢大兵哥,多谢尊者大人……”一干弟子们自然有道不尽的谢意……狄云枫抖去蓑衣上的雨露珠子,起身告别:“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前辈,你不等我们一起么?”吕言上前相送,难免不舍。
狄云枫点了点头:“朝廷密卫乃暗夜魅影,有他们形影不离,这一路上你们都会很安全。”
吕言自知留不住人,轻叹:“那尊者您慢行。”
狄云枫上马,走了两步回首问那生似老虎的禁卫:“你叫什么名字?”
禁卫沉寂着,似乎一直都等狄云枫点自己名字,眼下有幸被问候,便赶忙回答道:“属下黑虎禁卫副尉,杨忠。”
“好,有空请你喝酒。”狄云枫留下一句话,策马朝京城奔去。
但往
往是这么无意间的一句话,让杨忠内敛着嘴唇,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好像更可爱了些。
……
……
走至春雨停歇、步入京城大门时天空已悄悄泛起了夜色。
京城南门要比凉城高大上好几倍,守门的禁军拢共一百零八人,分居大门两旁,神情庄严不可侵犯。待进了城门,恍然踏入一个新的世界,京城的建筑都追求高大、圆润、饱满、艳丽……这必是天下最具匠心的能工巧匠打造而出。
随风潜入夜,万千灯火阑珊,即使天上有酥酥麻麻的小雨也打不断京城人夜游的兴致。繁华大道旁有各色口味小吃,往往几两银子就能买通整条街的美食,人们晚饭后会抻着油纸伞淘些可口的饭后小吃。这座城里没有多少外来人,也不太看得起外来人,所以外来人很难在这座城市扎根,三街六道十里八乡尽是京城本地人。
狄云枫若换上漂亮的衣裳那他也跟得上京城男子的潮流,可他来得风尘仆仆,人生地不熟,腰包银子不多,所以还得找一家便宜些的客栈。他就这样穿着一身蓑衣走在大街上,人们见了他纷纷避而远之,生怕沾染了同气污浊。
“还说京城人好客,根本就不。”狄云枫悠悠一叹,心中对大城市美好的期待烟消云散,他又深深不屑,自己若以麒麟亮相即可在这座城里受到尊敬,自己若以柳扶苏朋友的身份自称必会获得好口碑,若是和林霍两家公子攀攀交情那在这几条街上随便吃喝也没人敢收钱……“如此看来,这还是个以貌取人的世道。”他摇头笑了笑,才刚进城便是这样一番光景,再深入些又是如何?
再往里头走不知如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得花银子!
越是繁华地带它阶级就愈加明显,这样的阶级是无形的,人们自觉操守着。譬如城外的包子一个只需一文钱,但往城里扎深一些,同样大小的包子就要买两到三文,若是到了城中心地带,乖乖,一个包子竟要十文大钱!
如此一来,吃一文钱一个包子的百姓就活在城市外围,觉得自己吃得起三文钱的就住得深入些,而那些家财万贯的富人吃喝早已不问价格,他们聚集在城中央更多的原因是不与穷人为伍。
这么地,阶级在人们的站队中自然而然就呈现出了来。
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来带不去,狄云枫心想自己反正都要离开真武国,仙界必定不会以金银做货币,那还留着这些破铜烂铁做什么?于是他找了处无人之地,摇身一变,恢复自己在飞雪客栈当老板的那副尊荣,算上今日哈哈吞下五十两黄金,拿去玉盘珍馐一回应当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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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最中央是皇宫,不论富贵贫穷都是绝对的禁区,由皇宫往外乃朝廷官员府邸,其次则是富甲名流居所,再外走才算消金去银的地带,高楼大厦下商铺俨然,大道纵横下阡陌交通,群星璀璨下灯火阑珊,一日走马看不尽世间繁华。
狄云枫身骑白马,一只手握油纸伞遮雨,另一只手握住缰绳并故意将精美的蝴蝶.刀握在手中,怡然神态中夹着在稍许傲气,看人时要微微扬起下巴,看物时目光要多上几分挑剔,他慢悠悠地穿行在过往街道,所展现的气质,恰好符合大世家公子的身份。
“公子,楼中从瀛洲进来一批新货,水嫩得很,您想不想尝尝鲜?”
繁华地带又怎少得了青楼妓院呢?出门拉客的老鸨眼睛十分尖锐,专挑那些看着就富得流油的年轻公子招呼着。
狄云枫对当地不熟,走着走着便来到了花街柳巷,整的一条街不知多少青楼妓院,弥漫着浓郁的情欲气息,若非七七在他心中留下的执念太深,他还真怕自己矜持不住,这地方可去不得,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久而久之则会掉入万花陷阱,无法自拔。
“什么,瀛洲来的姑娘你也敢买?瀛洲哪儿的!”
“哟,哪儿来的小妮子学人家逛窑子,我们家可没有男妓。”
“我呸呸呸!老娘要是知道这一条破街全是做鸡的,才不愿踏进来呢!”
“小骚娘们儿,你说谁是做鸡的呢!我们可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正经姑娘!”
“咋啦?不敢承认自己干哪儿行的了?还卖身不卖艺呢,立个牌坊就不是鸡了?鸡,鸡,鸡,鸡!喔喔喔……”
“好了思思,咱们快走吧,别惹事……”
“走什么?凭什么走,他买咱瀛洲的姑娘,不行!我要替他们赎身!”
“呀!小妮子敢情是来闹事的!来人呐,将这妮子抓起来关好咯,饿上几天再让你出格做鸡!”
……
狄云枫没往前走几步便听见后头的一番骂街声,“那一声做鸡的”的确挺伤诸位小姐的心,这些沦落风尘的姑娘几个是自愿的呢?不过他耳朵并没有聋,记性也好着呢,是不是偶然听见有人喊:“思思”两个字,口音是瀛洲崂山下的人。
没想到竟在花街柳巷遇见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