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六出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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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标的生活逐渐稳定下来。

老朱同志的大业也在稳步发展,有徐达、汤和、常遇春等将帅替他征讨天下,康茂才替他屯田,自己坐镇应天即可,就有了更多的时间陪朱标和马秀英在一起。

马秀英每天教朱标认字练字,做些学前启蒙,念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听的多了,朱标已经到了就连晚上睡觉,看着外面的树影都暗觉不对的程度。

还有那一只碗,那天确实闹了很大动静,可是就像放了个哑炮,动静虽大,没什么后续。每天傍晚时,朱标若是正好在朱元璋的卧房,倒是能恰好瞧见它吞吐人气和云雾,除此以外再无成精的迹象。

朱元璋听朱标说了这件事,兴致上头,也捧着自己的碗仔细看过,什么都看不出来,也就放在桌上不管了,懒得再瞧一眼。还是马秀英听说了这件事,叫人专门做了个架子去放它。

转眼入冬。

这天清晨朱标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朱元璋照常已经早早走了,不知道是要开会,还是要处理文书,总之忙得很。

照理说,应该是有人伺候朱标起床的,但由于书房就在隔壁,加上老朱同志认为要锻炼儿子,再加上那个碗的原因,这里并没有第二个人在。

朱标低头穿靴,带上兔毛帽子,踩上凳子,撑起窗户向外看去。

窗外的梅花已经开了,枝丫上落满雪花,长廊石板一片白色,亭顶更是见不到瓦片,整个院子就像已被融炼的白银铺满,寒鸦飞过,停在树上,积雪纷纷落下。

下雪了,鹅毛大雪。

朱标从椅子上下来,又给自己套了件直领对襟的浅褐色云纹厚披风,才向外走去。

披风这东西,在古代和斗篷不一样,更像件宽大的外衣,颇有武侠和仙侠里的意境,哪怕朱标现在还是个五短的身材,穿起来也觉得自己很帅气潇洒。

当然,等他长大以后,一定不会差的。

天边落下鹅毛般的大雪,朱标在石子路上留下一行脚印,出了门,路过两侧侍立的守卫们,转角处等着的人就迎了上来。

李鲤倒是穿着斗篷,一看见朱标,就把手里捧着的手炉塞了过去,一手牵住朱标的手,一手替他整了整衣领。

“少爷,夫人在等着了。”李鲤笑道,“今日厨房做了些枣泥糕点,还炖了一只鹌鹑。”

朱标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刚刚还在卧房外,现在却落在栏杆上的寒鸦。

寒鸦羽毛上闪着紫蓝色的金属光泽,迈着八字步走了几步,似乎是在清嗓子,看见朱标,打招呼道:“早上好!”

因为有人在身边,所以朱标只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李鲤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小心带着人,怕他滑倒,一路去了马秀英的院子里。

马秀英正在院子里赏梅,看到他来了,就把目光从梅花身上,转移到了儿子身上。

“标儿,冷不冷?”

“我不冷。”朱标转头看见厨房顶上的烟,问道,“娘,今天爹来吃饭么?”

马秀英淡淡道:“他有他自己的脑子,不用管他。”

看来老朱同志犯了错,今天中午一定会赔罪。

朱标对此已经很习惯,自觉进屋找了《山海经》开始看,遇到不认识的字,看不懂的句子,就去问马秀英。

别人家的小孩用《三字经》、《论语》、《百家姓》来启蒙,到了朱标这里,就成了这些书,仔细想想也真的叫人头大。

朱标认认真真学了一上午,还没到饭点的时候,朱元璋就来了,他风风火火地进门,套了件棉袍,外面穿着一身狐皮大衣,身后跟着一个随从,随从手里提着好大一个铁笼子,用布遮着,也不知道是什么。

“标儿,过来让爹看看。”

朱元璋一把抱起朱标,掂了掂重量,好像在称猪肉,满意道:“不错,长个了。”

他身上融化的冰雪蹭了朱标一身,寒意也席卷而来,朱标还没开口,马秀英就立刻把他夺了过来,气道:“标儿还小,染上风寒怎么办?你自己烤火去。”

朱元璋也没生气,赔笑道:“好,好,妹子,咱这就去,这就去,吴策,你给标儿看看咱带回来的礼物。”

他自己进屋去了,身后一直如影子紧紧跟随的那个人才露出脸来。

这人有一张很英俊的脸,漆黑的眼睛,左眼下有道很深的疤痕,穿着深色的劲装衣服,脸上虽然带着笑,却并不显得谄媚,反而给人一种很奇妙的恭敬感。

朱标看见他提着铁笼子的手指上有许多茧子,再绕过他往后看了看,发现他在雪上留下的脚印几乎轻到无法看见,这一阵的功夫,雪又下了许多,更是掩盖了不少痕迹,如果不是见到他跟在朱元璋后面,朱标几乎以为他爹是一个人来的。

吴策瞧见朱标看自己的手,又看自己的身后,笑眯眯地道:“少爷真是聪慧。”

有了妖鬼,再加上武林高手,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了。朱标仗着自己现在是小孩子,指着笼子直接提问道:“礼物是什么?”

吴策揭下那一层布,打开笼门,抱出一条雪白的小狗来。

“这是元帅派人从陕西找来的细犬,种配得最好,而且也是那一窝里最有灵性的一只。”

朱标立刻懂了朱元璋的意思,自古以来,狗都是忠诚的代名词,传说二郎神的哮天犬就是细犬,细犬本身就很护主,警惕性也高,养这么一条狗……

爹难道想让我把它养成精了?

那只碗似乎为老朱同志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门。

说不定以后的某一天,老朱同志会穿着龙袍,指着自己刚换下来的裤子,对他的太子说——标儿啊,给朕把这个裤子变成裤衩精!

朱标稍微联想了一下,就觉得无法接受,连忙摇头把这个想法从脑袋里摇出去。

抱在怀里的白色幼犬似乎是觉得冷,一直往朱标怀里钻,毛绒绒的看起来很好摸,蓝灰色的眼睛到处乱看,大约是在害怕。

朱标从来没养过狗,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真的很喜欢毛绒绒,就连那只当初的老迈黄鼠狼都能让他觉得可爱,更别说其它。所以纠结一阵后,他也就抱着狗子进了屋,李鲤也跟着进去,替他找来一个木箱子,腾空里面的杂物,放了旧衣服进去,又塞了点碎布条填充。

马秀英指点道:“小鲤,别放你的旧衣服,把标儿穿过的小衣服拿出来垫着,让它熟悉熟悉气味。”

李鲤隔着屋子应了一声好,找出马秀英收着的小衣服,重新铺了铺,才请朱标向里放。

白色幼犬一进去,就窝在了旧衣服里,动也不动,瞪大眼睛看着朱标,呜呜咽咽了几声。

朱标听不懂它在说什么,看来这只狗还没有成精,就只是普通的狗而已。

李鲤站起身来道:“少爷,我去找些羊乳来喂它,这狗想必是饿了。”

“嗯。”

李鲤掀开帘子出去,一阵寒风进来,幼犬打个哆嗦,又往朱标的方向靠了靠,果然是有灵性的。

朱标试探着把手放在它头上摸了摸,幼犬马上抬起头来,用鲜红的舌头舔着他的手心,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窗外大雪漫天,寒意更深,朱标听见了朱元璋吩咐要温酒的声音。

他再低头看了看狗子,想起了元稹的诗句——飞舞先春雪,因依上番梅。一枝方渐秀,六出已同开。

六出是雪的别称,因为雪花为六瓣。

“你叫六出白怎么样?”朱标琢磨道,“小时候叫你小白,大了叫大白,出门有人问起,就说是六出白——雪白,听着有文化点。”

小白叫了两声,看来对这名字的感官不错。

李鲤这时端着一碗羊奶进来,搁在了纸箱旁边,有点发愁。她自己本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落难后学会了不少粗活,但养狗这一项确实不太懂。

朱标道:“不用操心,它会自己吃的。小白,去。”

小白嗷的一声从木头箱子里跳出来,跟着朱标的手势蹲在碗前,低头把舌头伸进碗里去舔了一口。

李鲤喜道:“少爷,这狗真的好有灵性。”

“它叫小白。”

朱标正准备给李鲤讲讲全名,朱元璋就推门进来,唤道:“标儿,来,吃饭去。”

正厅里烧着暖炉,温暖如春,火上滚着热水,一会儿要用来泡茶,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大碗炖鹌鹑,三碗鸭子肉粥,一盘炒青菜,一只烧鸡,还有一道火腿炖肘子。

而那个吴策已不知道哪里去了,也许是走了。

马秀英神色淡然,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冷淡,就是有些怪怪的,好像不待见朱元璋,又好像对他没什么意见。

她的眼里好像压根没有这个人似的,老朱同志呆着的地方,在她看来就是一片空气。

朱元璋也别别扭扭的,似乎有点想讨好马秀英,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朱标拿着碗筷,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娘,爹怎么了?”

马秀英给他舀着炖鹌鹑,微笑道:“有件好事情,标儿,你自己问你爹。”

朱标于是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咳嗽一声,说道:“标儿啊,这个,你有个弟弟了,开心吗?”

朱标把菜放在嘴里,都忘了嚼,不知道该考虑弟弟的问题,还是该考虑自己亲娘原来是吃醋了的问题,愣愣地问道:“是哪个姨娘生的弟弟?”

朱元璋道:“李氏生的,就在昨天晚上才刚生出来,名字咱已经想好了,叫朱樉。”

樉与赏同音。

历史上,记载着朱樉的生母是孝慈高皇后马氏,也就是马秀英,虽然也有生母是李氏的说法,但不太可信。现在在这个时空里,马秀英忙着照顾朱标,好像暂时也没有再生一胎的打算,朱樉就真的变成李氏所生了。

秦愍王朱樉,年幼时聪慧英武,到了封地以后却作恶多端,大兴土木,抢夺民女,强争幼儿做阉童,肆意坑杀宫人,宠爱妾室,荒淫无度,到了洪武二十八年时死去,死因还是因为被老妇人投毒而毒死的。

朱元璋认为他死有余辜,和礼部尚书拟订谥号的时候,直接定了个愍字,后续写祭文,又写了这样一段话——他自尔之国,并无善称。昵比小人,荒淫酒色。肆虐境内,贻怒于天。屡尝教责,终不省悟,致殒厥身。尔虽死矣,余辜显然。

一点面子也不留,就差说他恶心丢脸。

这些过错,都被老朱同志记录在《御制记非录》里,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朱标对于明朝的历史了解不多,并不是很清楚朱樉都具体都做了些什么,只隐隐约约记得这不是个好人。

他虽然感觉有些棘手,但认为这个弟弟还是可以救一救的,毕竟时空不同,不能完全当做参考,好好管教应该就行。

朱标一边吃饭,一边沉思。古人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是不无道理的,即使朱标自己不愿意,老朱同志、马秀英、朝臣、宫人,甚至朱樉的母亲李氏,都会默认他要管教弟弟,并支持这一行为。

何况老朱同志忙于征战,马秀英虽然是主母,但却很容易传出对庶子苛刻的流言,由朱标来做这件事,反而会有好名声。

马秀英这时道:“重八,水开了。”

朱元璋于是立刻站起来,殷勤给马秀英沏茶,笑道:“妹子,后院就多多拜托你了。那些妇人手段……咱虽然明白,却懒得管束,还要看妹子你的本事。”

马秀英叹了口气,皱眉道:“重八,我不是不高兴你有了儿子,开枝散叶是好事,何况你是做大事的人,我生气的是你竟然觉得我会使性子,我……”

朱元璋道:“是咱的错,咱的错,妹子你胸怀宽广,咱当然没有这么想,咱就是怕你心里不舒服。”

“我为什么要不舒服?”

“因为,这不是因为,因为妹子你……”

眼看老朱同志就要僵住,朱标接着他的话道:“因为妹子心里有爹!”

看破不能说破,说破不能久留。在他们两个要打孩子之前,朱标火速下了椅子,掀开帘子跑出门去,喊了一声我去看弟弟,就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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