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国家被王国所属的军队抢劫,这是现代文明所无法想象的事,以至于德尔塔没法专门对此作出评价,只得感叹一声:
“在挽救南境的经济之前,他们就要先摧毁这里一遍了。”
“所以说南境还缺一位大公。”史黛拉说。
德尔塔将帽子按紧了一点,他现在能理解这个观点了——为什么总有人觉得该将南境重新分封公国。能有一位生活在这里的强硬统治者对南境眼下的局面大有裨益。
王国是由贵族领主组成的,同属一个王国和他们之间是否能共处没有关系,即使王国对外的战争停下,国内领主之间也可能会有军事摩擦,会为了自己的领民和其他贵族斗争。就拿商人被士兵抢劫这件事来说,南境虽然目前归属于国王,但毕竟隔得太远,管不到这些“细枝末节”。
“不说这些了,我不想对自己不了解的事妄加评论。”他迅速失去了兴趣,厌烦道:“我自己的事已经够多了,还不打算在没法改变的事上浪费自己的时间。”
史黛拉赞同地点头:“说得好,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想,世界就和平了。”
精灵混血注视着她的双眼,如果不是他能嗅到她的灵性,恐怕还要以为这是一个讽刺。
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种说法当然也是不对的,不过德尔塔无意去纠正对方。
“那么你来找我,不会真的只是为了聊私事吧?”
“只是来告诉你我们尚未发现尤埃尔大师的行踪,顺便问问你是否习惯这个炼金室。”
聊到了自己关注的话题,德尔塔来了精神:“它好得不得了!我甚至觉得避风港根本不需要这么高级的炼金室,一般的魔药都可以在这里配制,你们的需求比起设备都显得过于低级了。”
“真的吗?”史黛拉皱起眉头,她对此感到吃惊。“上一任药剂师申请重建了这里,我以为这是炼金术士的正常需求。”
“你们对药剂的需求并不高,配置过程几乎没有危险,一般的草药师就能胜任这个岗位,也用不着冷却管道啊。”德尔塔看向墙上的冷却管道,一种不会生锈的金属被铸成组件拼装成它们,贯穿墙壁通往地下。
“无所谓了,反正扩增炼金室的经费也不是我拨款的。”史黛拉冷静下来,她只是最近才成为负责人,而炼金室在几年前就这样了。“大概是炼金术士在为他自己考虑吧。”
“这其实也是好事,如果你们以后要在这里配制魔药也会很方便。”
“我们不会这么做,这是学院的责任。”史黛拉的语气突然变得生硬。“而且私自配制魔药也是违法的。”
德尔塔吃了一惊:“那法师顾问怎么办?”
在神秘领域为雇主服务是法师顾问们的职责,配制魔药当然也包含在其中,他在此之前还从未听到过禁止这么做的言论。
不过想到学院法师还在走私行业大把捞金,对这种小事的忽视似乎也就理所当然了。
“你以为当领主老爷们付不起薪水的时候是怎样赶走他们的法师顾问的?所以说要找一个可靠的领主。他必须有钱又胆大。”
“如果哪一天我缺钱了,或许会考虑去做的。”德尔塔告诉她。
他还没做好这方面的准备,也不打算去做。
一位因雇主破产而返回学院的法师曾抱怨他的雇主有多么虚荣,每年在尿壶和烟斗上的花销都比请他一个法师顾问的价格要高。而且不仅是这样,他还得身担数职:佣人、文书、工匠、工程师、医生、家庭教师——薪水却只有一份。
德尔塔不认为这个雇主的表现在众多领主间算个例。
“刚刚马蒂说你需要酒,”史黛拉问他:“不如先去上面喝几杯?”
“这是工作需求,不是个人需求。我是魔药系的炼金术士,酒对我们来说是必需品。”
“所以你也会违反学院禁酒令?”史黛拉兴致盎然道。“在高塔内喝酒,我以前都没试过!”
“高塔中外流的烈酒都是从我们这里出去的,自从蒸馏技法出现,那些人才明白过去喝的酒根本不算酒,只是些醪糟水而已。”德尔塔本人其实对酒还是兴趣缺缺,这里最烈性的酒也顶多四十度,对能够略微免疫植物毒素的精灵血脉来说和水没什么区别。
“你说话真是不留情面,”
德尔塔摊开手,以示自己其实对这些人并无恶意。
刚刚出去的马蒂女士推着装载药材和调和剂的推车回来了,她先向史黛拉致以问候,随后再向德尔塔报告.
避风港的材料并不齐全,而且有几样稀有昂贵的药材完全没有在库存中找到,简直被拿得一干二净,连专用的袋子都不见了。
这是怎样贪婪的人才会在离职的时候把公司财产都顺走那么多啊?!
德尔塔看到老同学的脸色在逐渐变化:“你们可是养了一只大老鼠。”
史黛拉吸了两口烟,在烟雾掩护下的红润嘴唇若隐若现:“这可真是不幸,不过他会付出代价的。”
烟雾褪去,她的脸色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笑意,不过德尔塔感受到她的内心并非脸色所显现的那样。她在左手心里磕了磕烟斗,魔能将气体从凹槽间排斥走,于是烟草间燃烧的火光迅速黯淡下去。
“希望你们的下一个药剂师不会是这样。”
“放心吧,我们物色好了一个人选,他医术高明,为人诚实可靠,又恰巧陷入经济危机。不过我们还没有正式向他发出邀请。这个人你应该已经和他见过了,他之前好像正受翰纳什的接见。”
德尔塔脸都绿了:“不会是尼特吧?”
“他有丰富的行医经验,同时在这里展现过高明的医术,他使用一种按压的手法轻易让一位痛风病人不再感到疼痛。”
“算了吧,这位尼特先生可不太喜欢施法者。”
“但没人不喜欢金灿灿的金镑,何况我在海肯从不以施法者的身份出现,他不会知道的。”史黛拉浑不在意,德尔塔也不好再劝说,这毕竟只是他自己的私人恩怨。
“既然现在药材都不齐全,那你不如就当做受了一次纯粹的招待吧,你上一次来的时候,我正好不在呢,而其他人又不认识你......”
显然,避风港的人已经告诉史黛拉他来过这里了。
“那我要点熏金枪鱼和葡萄酒。”德尔塔抢先道,几乎要把每两个连续的字眼儿都揉到一块去。
史黛拉楞了一秒,随后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手指夹着烟斗大笑起来:“放心吧,不会是那种招待。哈哈哈....我的天...你一定还能见到纯洁的独角兽!”
德尔塔抱着胳膊面色不变,他没什么好反驳的。
..................
晚礼结束后,海肯的教堂大门被神职人员们关闭,背后加上挂锁,于是宗教与世俗间多出了一道隔阂。
马奇耶赫的眼睛越发浑浊,他站在女神的神像前,对比高大女神的丰腴躯体,他的躯干显得过于虚弱了,只能拄着拐杖勉力支撑自己,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名为虔诚的气质,只有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冷酷。
教堂的低级修士和有资格传教的牧师们站在神像的两侧——也是他的两侧,等待这里的话事人对今天的罪人做出判决。
“你需要忏悔,孩子。”代理主教唐克雷轻声对马奇耶赫说,荧白色的神术能量星星点点地萦绕着他的法衣和缀紫边银头冠。
虽然后者的年龄比他大得多,但唐克雷此刻不是在以自己的身份与马奇耶赫对话。
马奇耶赫的声音中透着虚弱,眼球上附着白膜。不知道在看谁。尽管这看似是一种已知的疾病,但他虚弱的速率绝不正常,分明而饱满的肌肉线条在一周前还在他身上留存,今天这副身子却全靠那高大的骨架撑着了,衣物都宽松起来。
“我是有罪的,但我不祈求怜悯。”他低声说。
“雅各布、雷诺、苏瓦松、法哈梅德,这四位年轻人将你的儿子的死讯送来,你却利用邀他们共进早餐的机会毒杀了他们。”唐克雷浑厚的声音在宽敞的教堂内部回荡:“如果不是我们相识已久,你不会获得这次审判的机会。”
如果没有审判,就意味着马奇耶赫将被开除教籍,以无信者甚至异教徒的身份死去,这是任何一个信徒都无法容忍的。
一旁的神职者们也或是惋惜或是厌恶地看着马奇耶赫布满黑褐色老人斑的脸颊。
凡尔纳家族一直是月女神爱罗忒的忠实从属,没有想到会犯下谋杀、欺骗、亵渎的罪行。
见习牧师特拉格玛将马奇耶赫的三位亲属带回后,他们就进入了凡尔纳庄园进行强制的控制与保护,因此发现了马奇耶赫犯罪的事实——一点矿物毒素被掺进食物,杀死了他儿子生前结交的四位好友,尸体趴在桌上,甚至没有人想过遮掩它们。
“伊尔卡基死了,他们是有责任的,他们是有责任的......”马奇耶赫喃喃道,其他人无从分辨他是否还有理智,只能以悲悯的眼神观望他,等待代理主教唐克雷的下一步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