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北海穿着航天喷射器，漂浮在一号基地的不远处，一如既往地近距离看守着眼前这面巨大的镜子。

没有厚度的镜面不时被恒星发出的光折射，星空中也出现了许多光晕，就像有人在用晃动的手电照着洞窟的顶壁。

他问过同来太空中研究的专家们，这些光晕都是来自宇宙中恒星、行星甚至是陨石发出的电磁辐射，而地球的引力也在无意识地引起质子平面的引力弯曲。

这面最开始平铺在诺大的宇宙的镜面，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卷曲，到如今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半球面。

“质子的研究进行得如何了？”吴岳的声音从背后传出。

章北海转过身，一脸平静，摇头道：“还没有什么进展。这些天已经有好几批的专家来这儿做研究，但都无功而返。”

吴岳耸耸肩，也不诧异，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随口道：“当初陈博士离开的时候就说过，二维展开后的质子即使本质上仍然是质子，但早就没有了其高维度状态时的结构信息，已经和二维物质没两样了。”

章北海点头，没有表示什么，只是把目光转向遥远的星系，心中似乎心事重重。

吴岳注意到了这点，漂浮靠近了他，轻轻推了推质子镜面，轻声道：“北海，你是不是在担心三体的下一批智子到来？”

章北海有些讶异地看着认真的吴岳，片刻后，长叹一声，也不否认：“陈博士说的话，我还历历在目……三体的科技水平毕竟比人类强太多了，加上目前人类又观测到了另外一种文明，实在是前途未卜……”

听到这话，吴岳却没有表示出担心的样子反而笑了笑，拍了拍章北海的肩膀：“北海同志，你知道吗，你的这个样子，和我曾经非常相似。”

章北海疑惑地看向吴岳。

吴岳笑道：“就在几个月前，我和陈博士还一起参加过PDC会议，那时候你还在太空执行捕捉射线任务，记得吗？”

“我想起来了。”章北海点头，“那时候陈博士遭到刺杀，所以你和他一起回了地面。”

“正是如此。”吴岳感叹道：“在PDC会议之前，我和陈博士一起去了NASA，也正是因为这次的旅途，才最终证实了三体舰队的到来。”

章北海点头，但还是疑惑不解。

这些消息他自然都知道，毕竟这么大的事情，即使在太空中不曾接收到，回了地表也肯定是知道的。

他只是搞不懂，吴岳说这些有什么含义。

吴岳像是看出了章北海的疑惑，摇头一笑：“你知道，在PDC会议开始之前，陈博士和我聊过些什么吗？”

“什么？”

“你也了解我，在三体危机之初，咱们太空军新近成立，对面临的未来战争完全没有信心。”吴岳自嘲道，“我还记得，那时候的你，还当众在常首长面前批评过我是失败主义……”

章北海坦然地承认了：“是的，那时候的你完全丧失了斗志。事实上，我并不是针对你，而是要说明一件事，那时候几乎所有的太空军成员都沉浸在失败情绪之中。”

“我知道。”吴岳丝毫没有对章北海打自己小报告的愤怒之情，反而很平淡道：“那时候的我，正是处于那种彷徨失措的情绪里，老实说，即使是你，我也一直认为曾经你和我也一样。”

面对这话，章北海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只是沉默片刻，然后说道：“所以你想说，为什么曾经的你这么颓丧，但如今却恢复了往日的状态？”

“是的。”吴岳笑道：“失败主义是一个陷阱，一旦有人陷进去，就很难爬出来……我之所以能够出来，也是多亏了陈博士。”

顿了顿，感叹道：“你知道吗，陈博士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

“什么话？”

章北海有些好奇地看着吴岳，瞳孔中透过远处的星光显得无比深邃。

“他说：三体人很恐怖吗？一点儿也不。他们的文明发展比我们慢得多了，我们也就是吃了时间的亏，没有走在他们的前面……”

说到这里，吴岳继续笑道：“你肯定会想，这么简单的话怎么可能忽悠成功……但我却相信了，并真的重拾了自己的信念。”

“这……为什么？”章北海问。

吴岳转过身，指了指一号基地的背面。

章北海同样看过去，透过金属的质感，能看到巨大的地球正在他们的脚下发出亮眼的光芒，湖泊山脉，尽收眼底。

“与其说我是被陈博士的话醍醐灌顶了，倒不如说是他这个人，给我带来了莫大的信心。”吴岳和章北海看了好一会儿地球，这才正色道，“我总觉得，陈博士这个人或许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所在。”

笑了笑，继续道：“北海同志，说来也是，以前我从来不过分捧高英雄式的人物，每回读到他们的事迹时，总得用辩证的目光看待。”

章北海看着吴岳的笑容，隐约知道了他的意思。

吴岳还在讲话：“可是遇见陈博士以后，我却忽然变成了唯心主义……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身上，我总能看到一丝超然于外的气质，让人不自觉为之信服。”

章北海沉默不语，其实他也想说，他也隐约感受到了这种气质，只是他也摸不准，只能埋在心里。

吴岳笑了笑，看到章北海的神色，知道它已经被自己说服了，还想说些什么，眼皮子却偶然瞥见了两点萤火虫的亮光。

他不自觉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看过去，那两点的萤火虫光芒却越发强烈。

而且奇怪的是，明明这两点光亮距离两人非常遥远，却仿佛触手可及。

章北海也注意到了吴岳的异常，目光同样看过去，然后瞳孔微微放大。

显然，他也注意到了这两点异常的光芒。

“吴岳，看看它们的后面。”章北海缓缓吐出一句话，脸色凝重。

吴岳对太空中的位置自然熟悉了很多，此时看过去，可以辨别清楚。

光芒发出的地方，正是来自远在四光年以外的半人马座α星。

吴岳的动作一僵，心头刚升起的万丈热情瞬间被浇灭。

然后缓缓道：“智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