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没有发觉，但听他话说得多了，尤其是说长句时，就会暴露出一丝怪异，似乎他的东黎话是后来学的，只会说短句。

长丰愣了下，难得她主动挑起话头，他就跟着问下去：“哪里不同，你能听懂啊。”从来没有人说过他的口音怪。

等到许久之后，长丰记起他来自哪里，是个什么身份后，他才明白为什么除了宁儿，没人说他的口音怪的原因——

除了宁儿，他压根不跟别人废话。人家听不到他啰嗦长篇大论，自然是听不出口音问题的。

宁儿只是把自己的感受如实说出来而已，长丰是第一个愿意跟她说很多话的人，所以她也不自觉地想多说些话。

“先不说我，说你的事。”长丰小爷只问自己在意的事儿。

宁儿茫然地看着他，长丰就慢着性子跟她一条一条地捋。

“你不记得从前的事儿，不知道自己是谁，家里还有没有人？”

宁儿想了想，确定自己仍然没有一丝印象，如实摇摇头。

长丰：“那这里的主人呢？”

宁儿：“醒来，他就在了。”

那是六年前了，还是七年？山中不知岁月逝，她自清醒后就被他命令不得随意外出，一座一座院子地迁移，对于时间，也不大在意了。

“你问他吗？关于你的身世。”

“他不愿意提。”

“嘿！虽然他救了你，但他这样不大地道啊，还真让小爷说中了，他对你图谋不轨啊。”

宁儿抿着唇，听着地面不语。

长丰直勾勾地看着她，“他碰过你吗？”

宁儿僵住了，她虽然没有了记忆，但也知道这属于极私密的事儿，别说长丰是个个子快比她高的少年人，就算是个五六岁的女娃娃，这么问出来，宁儿也是羞愧难当的。

她这脸一红，又不吱声，长丰直接以为她默认了，当下脸色就难看了，心中一股无名火，这感觉来得既快又陌生，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哼！”

他这一声，提醒了宁儿，她干巴巴地说：“没有。”

虽然……的确有许多次，她不经意地一抬眸，会发现左白正在看她，还经常失神中。

但她能感觉得出，左白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那一定是他在乎的人，在乎到，就算是个替身，也真心保护着。

长丰突然站起来，“他没碰过你？！”

宁儿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起身来捂他，目光警惕地四下望着，他突然这么一声，很可能惊动了巡夜的侍卫。

以前是没有巡夜侍卫的，最近不知是怎么了，也许是小回她在万佛寺失踪过，左白就加派了侍卫巡夜。

长丰耳力极佳，他能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拉下她的手，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你别学哑巴，回小爷的话。”

宁儿见他一副不回答就不罢休的表情，就摇摇头。

长丰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有人紧紧握着他的心脏，突然之间又松开了，整个人连气都顺了。

“那你们肯定有仇，你是他仇家的女儿，他把你禁在这里，就等着就一天拿你换取最大的报复快感。”

他说得振振有词，连他自己都快信了。宁儿知道他是在说笑，就随他胡言乱语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长丰说话显得语重心长，“不管怎么说，他救了你的命，就是你的恩人。有恩，就必须报恩。”

他目光沉静地凝视她，宁儿点点头。

“等你报了恩，天高海阔，哪里都能去了。”

宁儿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的话里暗示了自由的天地，宁儿不禁想象，离开左白造的‘安乐窝’后，外面那片天地，会是怎样的光景？

“等你报了恩，小爷……我、”长丰突然吞吐起来，在原地转了转，举了举手揉揉头发，突然深吸一气，站定在她面前。

宁儿本能地屏住了呼吸，直觉他接下来的话会十分郑重。

“什么人？！”

不料还是惊动了侍卫，就见宁儿推了一把长丰，飞快地以眼神示意他先避进一旁的阴影下。

紧接着宁儿就朝着侍卫的方向跑去，她要去拖住侍卫，给长丰伺机离开的机会。

长丰并不担心被侍卫发现，经过帝师府侍卫营的试验，他在那一个接一个挑衅过他，又被他打趴的人身上明白了一件事——他很强。

但是小妖精的恩还没报完，不是自由身，他现在出去解决了那些侍卫，会给她添麻烦。

于是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的长丰小爷，就真的听话地离开了竹院。

在竹林外，他回头来看了看竹院，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黑夜下的竹林，定在那个安安静静，柔顺得没有棱角、没有表情的女人身上。

这一刻，他对着夜空说出了来不及说出的承诺：“等你报完了恩，我带你走。”

————

街角一家寻常的药材铺里，这个时辰几乎没有人进出铺子，都在各自家里烧火煮饭，一条街都是炊烟袅袅，饭香扑鼻。

药铺掌柜的正在盘着珠算，一旁的小伙计本就无聊得直打呵欠，又听着那算珠拨动的声音，更是直接点着头睡起来。

砰的一声，小伙计吓的一个激灵头磕到柜子上，彻底清醒了，只是眼有点花。

掌柜的一抬眼瞅见来人是个瘦而修健的少年人，面庞青涩但气质冷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病的人。

那就是为家中人抓药来的。

来人正是长丰，他特意挑了铺子里人少的时辰来的，一锭银子磕在柜面上，一连说了数十种珍惜药材，听得掌柜一愣一愣的。

小伙计刚清醒，就被柜子上一锭银光闪闪的元宝勾了魂。

“这位贵客你要抓什么药？”小伙计问着就被掌柜的一顶胯挤到角落去。

长丰耐着性子又报了一遍，掌柜的眼睛盯在元宝上，面上露了为难，“这些药材都是千金难求，小店实在爱莫能助啊……”

其实不然，能在广聚天下来客的京都开上一家百年老药铺，要说没点门路，那是绝不可能的。

长丰就是想到这点才瞅准了这家铺子的，他怎么可能被掌柜的这么容易就糊弄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