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火车站派出所打电话过来是要让杨扬去接人的。

杨扬一听就懵了，接谁？都还没来得及问，那边就给教育上了。

“你们这些当小辈的是怎么回事？敢大安主义让年迈的妈妈山长水远一个人从乡下坐火车到G市就已经不对了，居然她人到了也不知道要过来接一下？不知道火车站有多乱治安多差吗？不知道一个老人家自己提着那么多行李会辛苦吗？”听对方声音估计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同志了，所以格外的身同感受义愤填膺。

对方连珠炮发，杨扬硬是没能插上一句：同志，我妈早过身了。

“等一下，你妈妈要亲自跟你说两句。”老同志训完一轮，将电话交给了事件当事人。

杨扬带着满腹疑惑，等着电话那边发话。过了好一阵，才听到个态度生硬却似曾相识的低沉女声开腔：“喂，我打不通辉鸣的电话，又不认识你们这里的路，你来接我一下。”

杨扬沉默了几秒，脑中迅速搜索了几转，终于知道对方是谁了。

刘辉鸣住乡下的那个妈，她的前任婆婆——金银凤。

在杨扬的记忆中，这是个有特殊敏感点的老太太，总觉得城市人看不起乡下人。所以与她相处时总是需要小心翼翼避免踩到雷区，否则就要准备迎接一场充满了长吁短叹外加阴风冷箭的单口相声。

记得曾经有过那么一次，杨扬洗菜的时候将较老的菜叶摘出来扔掉了，她一边看着也不说话，等到杨扬开锅炒菜的时候，她才将悄悄捡回来的老菜叶子搁到杨扬面前要求将这些炒了给她吃。杨扬当时就傻傻说了一句：“妈，这那么老的菜叶我们平时都不吃的，扔了吧。”然后就踩雷了，金银凤撮着那些老菜叶子转身就跑到阳台，自言自语念经一样重复着：“你们……是呀，你们城市人都矜贵，哪像我们农村人……”，在单曲循环播放无数遍后，杨扬终于扛不住跑过去承诺将这些老菜叶子在第二天早餐下面时候一起烫了吃掉才作罢。

除此以外，因为她是自己一个人窝在乡下住的，实在没什么机会接触得到，就再没有什么能被特别记住的了。仿佛她只是刘辉鸣一个很疏离的远房亲戚，就连杨扬和刘辉鸣离婚，也仅仅是通过电话知会了她一声。

杨扬不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人，想到她一个老人家这会孤身在G市最乱的地方候着，也是相当不放心，于是尝试小心跟她沟通想了解更多一点情况。

“阿姨，你不知道刘辉鸣他现在住哪吗？”离婚后在她家赖了好一阵的刘辉鸣忽然某天像火烧屁股一样将自己的东西一打包啥话没说就走人了，杨扬估计着他是急着要跟新欢奔新生活去了，于是也懒得多过问一句。

“不知道！”电话那头金银凤的声音不耐烦起来。

“那要不然你上他公司找他？”杨扬继续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阿鸣要上班的，他最讨厌不相干的人随便上他公司烦他。他是做大事业的，不像你一天到晚整天闲着。”金银凤声音中不满的意味越发浓重了：“如果不是打不通他电话，又只记了你一个人的电话号码，我也不会找你，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杨扬清楚知道这个前婆婆一直在儿子面前都坚守着一份过度的小心谨慎，时刻生怕自己会给儿子丢人。也因为好面子的刘辉鸣不喜欢自己的乡下老娘出现在公司或同学朋友们的视线范围内，她于是便一直配合着从不越界，甚至长久以来都宁愿一个人窝在乡下自己过日子。

此刻想来，这男人真真凉薄，只是当时被爱蒙蔽了理智的自己总千方百计地混淆这显而易见的事实，并且同他老娘一般安分地扮演着一个不敢逾越不敢并肩，永远躲在他背后的小角色。

因此对这个一切都只为儿子着想的前婆婆，杨扬是同情的。

“阿姨，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心。只是我现在所在的地方离你那里有点远，过来的话你可能要等很久。要不你这样，你让派出所的同志帮你在附近找个旅店先休息下来，我直接过旅店接你。”从蓝沙出G市火车站不堵车情况下要个小时呀……

“我不去旅馆，乡下人没你们那么矜贵，我就在这等着。”硬梆梆地回绝，然后理所当然地加了句：“你赶快过来就是了。”

“……那好，我尽快。”

杨扬无奈地挂了电话，想了一想又给林大伟打了个电话，问他如果没有工作安排的话能不能帮自己去把前婆婆先接出来，兵分两路，自己这会就往市区赶去。

林大伟二话不说，驾着公司的马自达8就火速前往火车站派出所接人去了。金银凤这边厢等着倒也不寂寞，正跟派出所一群同志们抱怨媳妇如何不懂事，终日在家游手好闲也不晓得帮丈夫分担点事情，顺带又将自家儿子夸个天花乱坠，一表人才学业有成艰苦创业必成大器……唯独忘了在那个山长水远跑来接自己的游手好闲的媳妇称谓前加个“前”字。

正说到兴头上，林大伟过来接人了。金银凤一看来人不是杨扬，紧紧抱着自己那个破旧的行李包就不肯撒手，仿佛里面装的是满满一大包金条似得。林大伟将身份证行驶证工作证统统给派出所民警亮了个遍，解释完一遍，众人又帮着好说歹说一轮才终于把老太太劝上了车。

金银凤满眼防备地坐在林大伟车上，黑沉着一张脸，暗暗嘀咕着：“不知道她上哪找来的野男人。”

林大伟确实被邹蓉蓉调教得脾气极好，对着黑着脸将自己当坏人看的老妈子居然也能谈笑自如。

“杨扬她现在在蓝沙开小食店，那里距离市区有点远，怕你等得累了，所以让我先过来接你。”林大伟是个不懂防人的主，没想过坐着的是“前”婆婆了，张嘴什么都来。

“她都开店当老板了？”金银凤眼睛一眯，就在心里惦记上了：可真有闲钱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