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年少时的喜欢总是奇奇怪怪。
季暄和心头有个白月光, 他身边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这事。
余二公子曾经冒充过这个白月光去接近他,这个秘密却几乎没有人知道。
还在福利院的时候。
季暄和躲在院长办公室外面的灌木丛里, 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在他头顶上方,有谈话声从敞开的窗户里传了出来。
他听到刚刚还对着他满脸笑容的那对夫妻, 此刻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有些尴尬地对院长妈妈说——
“算了,我们想了想,还是再看看别的孩子吧。”
女人身旁的丈夫说话比较直接:“你怎么能把那种人生的小孩介绍给我们呢?听说他妈妈还在红灯区接客,到时候我们把他养大了,他跑去认他的亲生母亲,可怎么办?”
院长妈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把桌面上季暄和的全部资料都收了起来。
这样的事情, 每个星期总会上演几次, 久而久之,她连劝一劝的想法都没有了。
院长妈妈不知道这对夫妻已经偷偷跑去跟季暄和见了一面。
她还在心里庆幸,幸好这次没有提前跟暄和那孩子说什么, 不然他又要经历一次希望落空的感觉。
作为一个旁观者,她都觉得这太残忍了。
院长妈妈没有想到,一墙之外, 季暄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切,眼底泛着小孩子绝对没有的阴冷。
一双漆黑的眼睛,暗到了极致。
他攥着手心, 后脊背挺得笔直,因为站得太久,肩膀上已经落了一层细细浅浅的雪。
季暄和扯了扯嘴角,外面很冷,连他的心都已经冻得麻木了。
他冒着风雪跑出了福利院。
等他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远到几乎到了小城市的另一端。
季暄和最后在一个破旧的小公园里停下了脚步。
快过年了,又是这个鬼天气,公园里没有什么人,只有一群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在踢球。
他们一脸好奇地盯着这个从来没见过却好看得让人窒息的同龄人,互相推搡着想上来跟他说话。
季暄和没有理他们,孤零零地爬上了旁边的滑滑梯。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会。
说出来可能让人笑话,他还从来没有玩过滑滑梯,福利院维持经营都很困难,根本没有闲心给孩子们提供这些玩具。
雪不知何时下大了,滑梯上面都是泥水,没有孩子愿意过来玩。
要是滑一次,衣服指不定会弄得多脏,不好洗,还会挨骂。
但是今天,季暄和没想那么多,闭上眼就滑了下去。
从黑漆漆的甬道里出来,眼前微微一亮,他没有动,躺在冷冰冰的滑梯上,静静地感受着雪花飘落在他脸上。
突然,一个硬硬的东西砸到了他的脚。
季暄和睁开眼,是一个外表斑驳的破旧皮球。
远处传来兴奋的叫喊声——
“喂,这是我们的球,你快踢过来!”
季暄和抬眼望过去,是刚刚的那群小孩,脸冻得红通通的,齐刷刷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如果换作平常,他应该会把球踢过去,可能还会笑着问他们,能不能参与进去一起玩。
可是今天,他着实没有这个心情。
季暄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泄愤般用力踹了一脚皮球。
没有踢给孩子们,踢向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皮球一路横冲直撞,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扑通一声掉进旁边的小池塘里。
气氛一时有些静默,孩子们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们都住在附近,家里生活条件不宽裕,弄到这个皮球费了不少工夫。
“你他妈的!”
为首的胖男孩撸起袖子,骂骂咧咧地朝他冲过来。
……
杜归一进公园,就看到他的伙伴们脸色不善地围住了一个陌生男孩。
他匆匆瞥了一眼男孩苍白的脸、沾满泥水的衣服,没有多想,就赶紧跑过去挡在他前面,蹙眉看着胖男孩:“刘庄,你又欺负人了。”
刘庄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气得直结巴:“不是我们……是那小子……”
“你总是这样,上次还答应我了的,我不跟你玩了。”
杜归拉起身后人的手,往公园外走去。
季暄和没有挣扎,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眉眼温和,衣服被洗得发白,浑身却干干净净的,跟刚刚那群脏兮兮的小孩子完全不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长得好好看。”
杜归回头瞥了他一眼,才注意到他的长相,怔了片刻后问道。
季暄和最讨厌别人夸他的脸,谁要是不小心夸了一句,他一定暗暗记在心上,等着日后算回来。
所以他就跟东郭先生救的那条狼一样,甩开杜归的手,还推了他一把,冷声:“滚开。”
杜归看着被弄脏的衣服,也不生气,啪嗒啪嗒地追在他身后:“哥哥,你怎么一个人,雪越来越大了,要不先去我家避一避。”
季暄和嗤笑,去你家,又能呆多久,难道还可以让我呆一辈子吗。
心里虽这样想着,他却停下了脚步。
杜归以为他答应了,赶紧跑上前,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回了自己家。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就像偷偷养了一只宠物一样。
白天,父母去上班,季暄和跟他在附近玩。
晚上,父母回来了,杜归就让他躲在衣柜里,自己早早洗漱回房,关上门再和季暄和一起躺床上睡觉。
杜父杜母对一向乖巧的儿子很放心,没有想到他会偷偷在家里藏了一个人。
季暄和跟杜归就这么抵足而眠了整整三个晚上。
三天后,季暄和还是离开了杜家。
这几天对他来说,就像一个梦一样,再怎样,他最后还是要回到福利院,再不回去,恐怕福利院的门都会对他关闭了。
他没有跟杜归告别,却偷偷拿走了一块他珍藏的小贝壳。
被窝里,杜归曾一脸憧憬的说:“这个贝壳是我偶然间捡到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呢,好想去看一看。”
季暄和虽然当时笑他土包子,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总有一天,他要拿着这块贝壳重新出现在杜归面前,假装不经意地问他,不是要去看大海吗,我带你去。
回到福利院后,季暄和被院长妈妈关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禁闭。
他却始终不肯说出自己到底去哪里了。
院长妈妈隐隐猜到他那天可能听到了什么,但她什么也没问,问了又能怎样,现实还是改变不了。
她只能努力为这孩子寻找下一个收养家庭。
再后来,就是经纪人杨思的出现。
他从福利院带走了季暄和,并把他送到国外进修。
数年后,再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那个家世强大而神秘的未来影帝。
季暄和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去小城市里找杜归,可他没能找到当年那个小男孩。
杜归的家,包括曾经的小公园都一起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商业区。
他绷着脸回了g市,胸前只有一个摩挲平滑的小贝壳吊坠,贝壳的主人却被他弄丢了。
杨思曾经问过他,要不要换个名字,毕竟他的过去不算很光彩,万一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季暄和摇头,他希望杜归能有一天能在电视上认出自己来。
杨思倒没有逼他,他当年的那场豪赌已经到了回报的时候。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面前这个男人早已不再是当年笑容虚伪的单薄少年,他不仅成了史上最年轻的影帝,粉丝遍布全球,举手投足间的气势甚至能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有段时间、季暄和频繁出现在各大网络平台上,他在等一个人,可是那个人早已忘记了这个只相处了三天的童年玩伴。
倒是余耿耿偶然间注意到了这位新出炉的影帝。
那会他刚刚办理了转学手续,被余太太拘在家里无所事事混日子。
一打开电视就是季暄和的剧照。
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站在霓虹灯下回眸,眼角上挑,眼神冷漠,就这一眼,让世间春光皆失了颜色。
任谁都抵抗不了这个男人。
余耿耿也不例外,愣了片刻后,当即就有了想法。
跟他玩得好的几个公子哥儿说,这人是娱乐圈里的高岭之花,没人拿得下来。
余耿耿笑了笑,他最爱挑战这种调调。
他不是那种直接上的性格,先打听了一番季暄和的过去,动用了余家的关系,查出来的当然不止表面上的那些。
他知道堂堂季影帝心头有道白月光。
那人小时候帮过他一次,从此就心心念念再也忘不了。
影帝经常戴着的那块贝壳吊坠就是那人送的,有一次喝醉酒还念叨过他的名字,说了些“小归,季哥回来了”之类的醉话。
更深的东西因为年代久远就不太好挖了。
不过知道这些也够了。
经历了裴云旗那件事之后,余耿耿已经知道怎样才能最快速度地打动一个人的心。
他瞒着余太太偷偷溜出了老宅,在狐朋狗友的帮助下以群众演员的身份进了季暄和所在的剧组。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季影帝偶然间发现年少时的白月光不知道何时来了g市,还隐姓埋名做起了群演。
两人因为一个贝壳相认。
季暄和看着他眼角发红:“小归,我终于找到你了。”
余耿耿一头栽进他的怀里,揽住他的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翘起嘴角:“季哥,我也是。”
季暄和无视所有人的劝阻,把他放在自己身边,亲自带着他。
就算余耿耿性子不好,在剧组得罪了很多人,他都全然替他兜着。
直到有一天,剧组收工后。
季暄和带着余耿耿瞒着经纪人偷偷开车出去兜风,他微微一笑:“小归,我带你去看海好不好?”
余耿耿愣了一下,随即撇了撇嘴:“海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我们俩找个酒店呆一晚上。”
季暄和的手指微不可见地颤了颤,他没有说什么,心里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一旦开始怀疑,纸便再也包不住火了。
这么多年,季暄和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无处可去势单力薄的小男孩。
……
他走进余耿耿房间,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调查报告扔到他脸上,眼睛漆黑如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余耿耿见已经撕破脸皮,便干脆承认了,挑着眼看他:“要不是看中你这个人,谁愿意跑到这个破地方来,你若是跟着我,我保你更上一层楼。”
他确实有恃无恐,他有身份有地位,手里还有季暄和同他亲密相处这么多天的照片,眼前这个男人根本没办法拿他怎么样。
气氛僵持。
季暄和攥着手心,浓稠翻滚的恨意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击碎,他垂下眼,语气疏离又冷淡:“滚出去。”
余耿耿拍拍屁股起身,心想怪可惜的,还差一点就可以得手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离开,万一又被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
只留下季暄和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坐了很久。
季暄和闭了闭眼睛,努力不再回想那些不堪回首的片段。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掐灭烟头扔进了烟灰缸里,盯着面前的少年:“我不是说过让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余耿耿本色出演了一个失忆病人,动了动唇又重复一遍刚才说的话,“不过,你不该当着我的面浪费食物。”
季暄和嗤笑一声:“从你手中递过来的,我连碰一下都觉得脏了。”
看他一副丝毫不愧疚的样子,余耿耿终于忍无可忍了,动作斯文地把袖子往上折:“你总是一副全世界都亏欠了你的模样,恃脸行凶,真的看得人牙痒痒。”
“……”
季暄和莫名觉得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秒,余耿耿一个纵身扑了过去。
季暄和猝不及防地被脸朝下按倒在沙发上,又惊又怒:“你干什么!”
余耿耿龇牙泛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哼了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能做什么。”
他上下扫了一遍动弹不得的季影帝,脸肯定不能打,据说上了保险的,身上看着也很勉强,估计一拳下去就是一个印子。
看来没有其他选择了……
余耿耿的目光在最终停留在男人紧实漂亮的屁股上。
季暄和被他看得后脊背发凉,尤其是腰臀位置,总觉得有股子杀气。
一记响亮的啪声在休息室内突兀响起。
“……”
季暄和感受着某个位置传来的火辣辣的刺痛,一时又震惊又屈辱,半天说不出话。
数秒后他终于反应过来,气得两眼通红,胸膛不住起伏:“……你竟敢打我!?”
余耿耿拿着断剑在他面前晃了晃,体贴地解释说:“我可没有直接用手触碰你尊贵的身体,借用了一下你的道具,你不会介意吧?”
季暄和当然很介意,他简直介意得要厥过去了。
就算是当年在福利院的时候,他也不曾像这样被人按着打,毫无还手之力。
可如今,少年的手就像两道铁钳子一样,压得他根本动不了。
“你放手!余耿耿,我跟你讲,你不可能走出这个剧组的!”
余耿耿冷笑一声,高高举起断剑,啪啪又打了几下:“算你运气不好,今天碰到我教你做人,以后再浪费食物就想想今天挨的这顿揍知道吗?”
季暄和怒火中烧,漂亮英俊的面容都变得扭曲起来。
门外传来沈副导演有意放大的声音。
“杨老弟,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暄和还在休息,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不如去旁边聊聊怎么公关这次的受伤事件?”
杨思的声音透着不耐烦:“行了导演,你快让开,我有事急着跟暄和说。”
沈无双急得团团转,粗着嗓子喊:“那好吧!你要进去了!”
杨思:“……”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搞艺术的脑子没几个正常的。
拉扯之间,门被撞开了。
沈无双面朝着屋内,最先看到里面触目惊心的场景,吓得心跳都停止了:“卧槽!不是……你们!”
杨思顺着他惊悚的目光也看了过去,直接整个人都凝固了。
……
《江湖夜雨》片场,据说那天很多剧组人员都听到了一声凄厉的鸡叫。
作者有话要说: 咳,晚了点,但是真的粗长,今天原定的更新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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