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岳提前准备好搜魂材料, 趁夜深人静,再次避开众人来到藏。
深夜的藏格外寂静,明火符发出明亮的光芒, 将整座小楼染上一层幽黄的光晕。
楼外雾气依旧呈浓郁的白色,并无昼夜之分。
闻岳不敢多呆,径入一层后,找到白天呆过的书架,仔细端详了一下书籍的位置,确认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这才伸手抽出《十大魂术》,翻到没有看完的那一面,飞快地将魂术撰拓到带来的宣纸上, 再抹平书页, 将《十大魂术》放回原处, 御刀来到碧竹峰半山腰的一处洞穴中。
碧竹峰灵气充沛, 多灵泉洞府。这是闻岳熟悉地形时发现的一个小山洞, 掩藏在林海深处,被重重藤蔓遮住洞口,乍一看无法容人进入,只有拨开藤蔓走进去, 才会发现其间宽广, 别有洞天。
闻岳当时好奇,进去看了看, 没有和任何人提过。
此番搜魂, 却刚好用到此处,既能避人耳目,也是施展搜魂术要求的“背风之处”。
一炷香后, 闻岳凭借记忆找到洞穴,收刀落地,拨开一人高的杂草与藤蔓,矮身钻入洞穴之中。
他打出几道明火符,周围猝然一亮,显出长满山蕨的岩壁与奇形怪状的山石。
闻岳深吸一口气,从乾坤袋中掏出准备好的朱砂、明烛、三黄,又取出小钵与药杵,将朱砂研磨成粉,与三黄混合,点燃明烛,用特殊的方法烧制粉末至青黑色,再按照《十大魂术》中的记载,将粉末撒在洞穴不同地方,形成一个密闭的搜魂空间。
接着,他从衣襟里取出被折叠成小方块的宣纸,摊开,默念数遍咒语,直到熟记于心。
最后从乾坤袋中掏出魂魄之物——一沓原主留下、他从未碰触过的魔界符箓,悬空放在阵中央,成为阵法八方汇集之心。
做完这一切,已然到了子时。
闻岳手心汗涔涔的,神经一直高度紧绷,额角也被汗水打湿,愈加显得鬓如鸦羽,面容冷白。
一片昏暗的静默中,他启唇,无声地念出咒语,像是在等待未知的宣判。
然而,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整个搜魂阵却没有一丁点儿反应。
是魂咒念错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闻岳的心脏仿佛被一张网缚住,越收越紧,几乎产生了窒息的感觉。
整个人仿佛一枚用细线吊在空中,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断掉。
他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又检查了一遍施术材料与魂咒——看上去并未弄错。
闻岳打算再试一次。
他竭力平复心跳,将冷汗摸在黑袍上,再度检查粉末的摆放位置,对着宣纸将魂咒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这一次,咒语过后,阵法终于有了反应!
只见微末之风忽而平地卷起,吹动青黑色的粉末与灰白的符箓,形成一个暗色漩涡。
那漩涡自下而上地腾起,越卷越大,越来越猛,周围草木拔起,岩石乱滚,连坚硬的山壁都发出了破裂的噼啪声。
“砰——”
漩涡中央忽然传来一声炸响,灰雾溃散,将魔尊留下的符箓绞碎成渣。
灰白色的碎片天女散花一般从天而降,仿佛黑夜里下了一场雪。
——魂灭之兆!
闻岳眼前一黑,系住最后一丝希望的细线啪一声,被风吹断了。
他像是从万丈高空坠落,预见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又如同陷入无底的深海,身体灌了铅般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自己被咸湿厚重的海水彻底淹没……
该怎么办?
魔尊已经死了。
难道他要一直困在这具身体里,背负原主的责任与义务,做一个永远没有人知道的替身?
那他算什么?又该怎么面对玉折渊?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青灰色的粉末混合符箓的碎屑,撒的到处都是。遭受无妄之灾的草木碾碎成泥,留下的裂痕的山壁将永远带着伤口。
一片狼藉中,闻岳忽然体会到了一丝绝望之意。
纵使设想过这种最糟糕的结果,但亲身证实这一点,失去最后一丝希冀,还是让闻岳不堪重负,再度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草草收拾现场,浑浑噩噩地御刀飞回云雨阁,推开房门的刹那,发现一道人影立在床边,正回首望向他。
竟是玉折渊。
那一瞬间,闻岳产生了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是最后一丝理智绊住他,闻岳才没有走,硬生生将自己钉在了原地。
然而他疲倦的神情实在遮掩不住,闻岳露出一个近乎苦涩的笑容,沙哑道:“仙君怎么在这儿?”
“睡不着,我就来找阿岳了。”玉折渊声音温柔。
夜里云雨阁只留了几盏风灯,灯火昏昧,晕染了黑暗似的,玉折渊其实没有看清闻岳的神情。
他听出闻岳嗓音的沙哑,只道是闻岳刚知道某个结果,心里百感交集。于是主动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闻岳。
闻岳:“……”
明明是一个轻柔的、曾经会让他心跳加速的拥抱,此刻,闻岳却感觉玉折渊仿若那张缚住他心脏的网,用力地勒住他,光是碰一下都鲜血淋漓。
他实在没有力气,给不出任何回应。
只是站着,就觉得自己快死了。
玉折渊敏锐地察觉到闻岳的僵硬,松开手,这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对。
“……阿岳,你怎么了?”
“没什么,”闻岳低声道,“夜深了,仙君快回去睡吧。”
“……可是我睡不着。”玉折渊声音轻柔,一字一顿道,“没有阿岳陪着,我会做噩梦。”
闻岳疲倦至极:“我刚练刀回来,身上脏。”
玉折渊:“我怎么会嫌弃你。”
玉折渊说完,去捉闻岳的手腕——往常他连拉都不用拉闻岳,甚至连一个暗示的眼神都不需要,闻岳便能知他所想,为他做任何事。
然而,他握住闻岳的手腕,却感到闻岳手臂紧绷,似乎在抗拒。
“……你不愿意?”玉折渊的声音冷下来。
闻岳:“……我只是想静一静。”
“屋内有凝神香,仙君可以用我前两天找的安神咒助眠。”闻岳道,“我和阿熠试过的,很有用。”
“可是对我没用。”玉折渊道。
“仙君还没试过吧,为什么不试试呢?”闻岳道,“还是你需要血祭?”
说完,闻岳掏出阎罗刀,手腕一翻就要割破自己的手指,被玉折渊伸手一挡,长刀“哐当”一声砸落在地上。
“不用。”玉折渊盯着闻岳,琥珀色的眼眸中酝酿起一场风暴,“……我不要没用的东西。”
闻岳心脏锐痛,玉折渊却不再看他,拂袖而去。
闻岳一个人站在原地,如同一只没有生气的木偶。
好一会儿,他才动了一下,弯腰捡起刀。
他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捂住胸口。
好疼。
像是空了一个洞。
闻岳手指掐在云锦被中,心想,他终究伤到了玉折渊。
这是他穿书以来,两人第一次吵架。
往常,魔尊和仙君肯定连架都不会吵得吧。
他因为无法控制自己,伤害到了无辜之人。可倘若继续错下去,不论对自己还是对玉折渊,都是不公平的。
闻岳逼自己冷静下来,试图进行客观的分析。
一些疯狂的想法却逐渐成型,仿佛饮鸩止渴一般,扎根在他的脑海里。
如果……
如果他说出真相,告诉玉折渊自己是魂穿之人,且不说他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住,仙君知道魔尊已逝,会不会想不开,随他而去?
毕竟原著的描写中,玉折渊一直与道侣“同生共死”。司徒熠也说过,仙君不能没有魔尊,他们是彼此的命。
那么“和离”呢?会不会好一点?
倘若他提出“和离”,玉折渊必然会伤心甚至怨恨他,但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恨比爱长久,这是他最后一点私心,他不希望玉折渊出事。
万一还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希望,他的搜魂术弄错了,魔尊还活着或者能够转世,在他想到办法回到现世,至少换个身体前后,魔尊说不定还能回来,和仙君解释这一切。
如果有那一天,他们一定会重修旧好。
那么唯一的恶人,就让他来当好了。
……
不远处传来玉折渊的咳嗽声,声音越来越烈,听得闻岳心里一紧。
闻岳耗尽最后的自制力,才没有过去探望。
好一会儿,咳嗽声渐渐小下来。
闻岳沉默良久,从袖中掏出一张昏睡符,拍在了自己脑袋上。
可惜,昏睡符只能让人睡着,不能阻止人做梦。
闻岳陷入一些零散没有逻辑的噩梦,一会儿梦见玉折渊倒在血泊中化作一具白骨,一会儿梦见玉折渊得知魔尊已死,一剑杀了他后殉情而去。
他在梦里也不得安宁,还要费尽心思地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
什么“左右护法希望他回魔界主持大局,他不想再呆在碧竹峰”、“时间长了感情变淡,我好像不那么喜欢你了”……
不论说出真相两败俱伤还是编织谎言促使和离,好像每一条路都是死路,令闻岳痛不欲生,不知该如何抉择。
纷乱冗杂的梦境犹如一幕幕荒诞的话剧,最后一个场景停留在云雨阁,他正睡在的这张红木矮床上。
“你不是魔尊……”梦里玉折渊站在床边,唇角流血,眼中满是恨意,“把我的道侣还给我!”
他祭出何辜,寒光一闪,朝闻岳心口刺去!
“啊——!!!”
闻岳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此时还未天亮,周遭一片黑暗,唯有屋外风灯豆大的光芒跳跃闪烁,落下光怪陆离的幢幢鬼影。
闻岳惊恐地发现,一个人坐在床边,正垂首看着他。
“……仙君?!”
玉折渊白衣单薄,一宿未睡,面色苍白到有些发青,眼睛却像是深不可测的湖水,一直凝望向闻岳。
“是我,我还是睡不着,所以来找你。”玉折渊轻声道,“阿岳做噩梦了吗?”
闻岳说不出话来。
玉折渊的眸子极美,认真凝视人的时候,往往会让人产生一种几乎要溺毙其中的错觉。
闻岳却感到了窒息,还有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混淆了噩梦与现实的恐惧。
“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玉折渊似乎没有发现闻岳的不对,捉住闻岳的手腕,叹息一般道,“我真的很难过。”
“……好。”
“阿岳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
“我给你倒点水喝吧。”
玉折渊说完,走到桌边,拎起白玉茶壶,真的开始倒水。
闻岳狂跳的心脏这才略微平息少许——刚才他醒来后见到玉折渊,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在闻岳的视觉死角里,玉折渊提起玉壶,倾泻壶身的同时,袖中掉落一颗极小的白色丹药,落入茶杯,转瞬消失不见。
——吐真丹。
玉折渊垂下睫毛,几不可察地晃了晃茶杯。
其实他不想把这种手段用在闻岳身上的。
可这段时间,闻岳过于反常,不论怎么哄、怎么亲近、甚至他都授意洛羽让闻岳得知魔尊“已死”,不必再有任何疑虑与后顾之忧,像以前一样听话和喜欢他就行了……
为什么他还是不高兴?甚至还开始躲他?
玉折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烦躁。
吐真丹可以让人说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把一切暴露人前。
尤其是第一句话,代表了此人心里最强烈的欲望。
如果他说喜欢我……
玉折渊想,那他可以原谅闻岳,让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玉折渊掩袖倒茶,一时间,房间里只能听到水落茶杯的声音。
闻岳呆呆地望着玉折渊的影子,那些疯狂的想法藤蔓一般在心底生长,壮大,化作一颗剧毒的植株,缠绕住他的五脏六腑。
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想,不论如何,他不能再扮演魔尊了。
玉折渊坐到床边,将茶杯递给闻岳。
闻岳接过,目光从清澈的温水上一掠而过,压根没有怀疑,举杯一饮而尽。
温水顺着喉咙下去,产生微醺的热意,闻岳感觉心脏莫名开始加速跳动,手心出了一层汗,整个人如同喝醉了般七情上头。
掩埋在内心深处的各种想法混杂融合,在脑海中涌动叫嚣,亟待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怎么回事?
……他终于疯了吗?
闻岳愣愣地垂头,看自己手背的青筋,一下一下明显地跳动。
冥冥中,那颗毒株伸出长刺,穿破他的喉咙,控制了他的声腔。
玉折渊蛊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岳想对我说什么?”
“我们……”闻岳听见自己不受控制地说,“我们和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一直在点题2333
玉折渊:不能告诉闻岳真相,只要让他以为原来的魔尊死了,不会再回来,他就可以放心地呆在我身边,不会再躲我了吧。
闻岳:原主死了?!仙君大概率会殉情吧?!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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