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桃这次复出让团队的人很兴奋。
李姐看到韩路,就叫道,韩主任,陶老板可算是回来了,咱们这一年来根本就没上过舞台,气死了气死了。
黄头发:“李姐,你还不是想赚每场二十块的出场费。”
李姐不高兴,说,二十块算什么,我是那种贪钱的人吗?黄头发抬杠道,二十块是不多,可架不住每周两场,好歹能买几斤肉吃。还有,每次演出单位包伙食,还发水果饮料化妆品什么的,这福利白白丢了,可惜。
老刘正用松香擦着胡琴的琴弦,打断二人的争执:“关键是谗戏了,老不上台,心里痒痒得厉害。”
“对,心痒痒,难受啊!”另外一个乐师叹息道:“咱们中心演出机会本就不多,一周最多两场,但单位有两百多人,不可能所有人都上。谁上,谁不上都有说法。如果不是沾陶老板的光,咱们一年能上几场就算不错了,还不活活憋死。”
老刘已擦好了琴弦,开始调音,很难听,就好象在锯木头:“韩主任,咱们做演员的禀性中都有强烈的表现欲,不然也不可能做这一行。咱们天生就该站在大庭广众,让所有人都看到注意到,如果感受不到观众的目光,听到喝彩,活着也没有意思。现在好了,老板终于回来了。”
众人感慨道:“谁说不是呢?”
李姐忽然尖叫:“痰盂呢,陶老板的痰盂呢?”
原来,陶桃每次排练的时候都会用清茶漱口,然后把茶水吐痰盂里。
李姐就骂杨槐:“你是死人啊,还不快去找?”
杨槐:“就去就去。”
找好痰盂,李姐又问杨槐:“这空气湿度温度如何/”
杨槐:“还成。”
李姐又骂:“风大,吹着陶老板怎么办,你还不把窗关上。你干什么吃的,不知道什么叫眼中有活儿吗?”
杨槐紧张得满头都是汗:“好的好的。”
这李姐尽欺负新人,韩路看得微微皱眉。但梨园行有梨园行的规矩,他这个管理人员也不方便插手,嘴唇动了动,就闭上了。
老刘的胡琴开始有曲调了,忽然,他引吭高歌:“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老板到了。”
“啊!”众人都跳起来。
却见陶桃正轻盈地走进小排练室,她今天穿着一件薄衫,看起来如同白云出岫,幽雅从容:“小韩,今天排什么?”
韩路:“按照中心周末的演出计划,要演《桃花扇》。”
一个乐师立即恭维:“老板名字里有个桃字,复出后第一场就演桃花扇,好彩头。”
陶桃不耐烦:“桃花扇那一出?”
韩路:“《眠香》”
陶桃说了一声好,就坐下了。立即就有一人将本子递过去:“老板,你看看本子。”
陶桃说不用,都记着。
李姐急忙给杨槐递过去一个眼色,小杨端了茶过来给陶桃清嗓子。
李姐:“陶老板瘦了好多,和生妹妹前没有两样。”
陶桃:“还是胖了些。”
李姐:“这中心的演员生孩子的多了去,人家坐完月子一样上台演戏,没影响的。”
陶桃面上露出笑容:“却也是,开始吧。”就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念白:“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初御富平车。清溪尽是辛夷树,不及春风桃李花。”
声音清脆激越,音量虽不高,但却清晰地传出去,让对面办公室的宋田都忍不住朝这边看了一眼,微微点头。这发音方式,这功力,果然不是盖的。
陶桃坐月子期间,每天大鱼大肉,韩路还有点担心她坏了嗓子,如今一听,顿时安心,就坐在一边准备再看上片刻再回办公室摸鱼。
“好!”众人都是一声喝彩。
陶桃将头一偏,杨槐急忙拿了毛巾要去擦。
李姐呵斥:“你瞎子吗,老板额上可没有汗水,她是有点热,让你扇风。”
杨槐没办法,只得拿起一个本子轻轻扇了两下。
排练继续,陶桃和人对了几句台词,张口就唱:“楼台花颤,帘拢风抖,依着雄姿英发,春情无限,金钗肯与梳头,闲花添艳,野草生香……”
音乐急忙跟上。
因为这戏是妻子复出后的第一场,韩路很着紧,提前就看了本子。这一段唱腔是前腔,其实颇难。难在句子短促,对仗工整,需要一气唱完,如此才好听。这就很讲究演员的唤气工夫了,一不小心就弄砸。
陶桃这一唱就是老半天,竟然听不到半点唤气的声音,一切都是自然圆熟水到渠成。
一曲终于了,团队的人都是眼睛发亮,都道,陶桃老板好厉害,已然一代宗师气象。
陶桃又把头一偏,杨槐急忙扇风,李姐继续骂:“扇啥风,没看到老板出汗了吗?这一出汗不能见冷风儿,不然会激着声带。走走走,不要你,我自己来。”
李姐拿着干毛巾,小心地蘸着她额上的汗水珠儿。
韩路终于放心地回到办公室。
坐不了片刻,他有点心神不宁,再次回到排练室。
陶桃闭目吃了一个枇杷,伸出手。李姐忙拧了热毛巾帮她把手擦了,低声问:“老板,歇好了吗,还有个尾声要不要唱?”
陶老板自是不理。
众人不敢说话不敢动,都屏息坐在那里。
好半天,陶桃才睁开杏眼,里面仿佛有七彩的光芒。她怀孕以前的状态又回来了:“唱。”
悠悠的胡琴拉起,好长一段,渐渐慢下去,静下去,有响板敲着,打着节拍。
陶桃站起来,一挥衣袖,穿云裂石一声:“秦淮烟月无新旧,脂香粉腻满东流,夜夜春情散不收,不管烽烟家万……万……”
她破音了。
老刘手一颤,琴弦断掉。
所有人都面色苍白。
陶桃眼睛里的光彩暗淡下去,缓缓地朝地上软倒
韩路猛地跳起来,一把扶住妻子,对老刘大喝:“快,快去找杨主任宋副主任,重大事故。”
陶桃破音了,倒嗓子了。
这是所有传统戏剧家最害怕的事情,这是不治之症。
陶桃的艺术生命完了,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的台柱子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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