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青年目中狐疑,道:“诸位怎么不离开此处?”
法慧禅师偏头看向了白袍青年,道:“阿弥陀佛,方才那箭矢来得太快,我们躲开了,如是不躲开,或许这二人不会死。所以,杀死这二人者,除了那渔船上射箭之人,还有躲避箭矢的我们,以及引来杀机的阁下。”
“好大的胆子!”那白袍青年身边的黑衣剑客猛地叱喝了一声:“你这老秃驴休要乱语!”
白袍青年抬起手,阻住黑衣剑客,淡淡道:“这位大师所说的不错,那箭矢飞来迅猛,二位能够躲开,绝非凡俗,听大师口音,乃是中原之人,但不知是哪里来的高僧?”
法慧禅师并未隐瞒,道:“嵩山少林寺。”
白袍青年眸光一闪,道:“原来是少林寺的高僧大德,恕在下失敬。”
法慧禅师道:“贫僧也失敬了,见过南唐国国主。”
白袍青年表情并无变化,倒是一侧的黑衣剑客目中闪过了一丝震惊之色。
法慧禅师虽然说出了白袍青年的身份,但却丝毫没有什么面对帝王的尊敬之感,说出的话平平淡淡,就好似在与一个普通人说话一般。
甚至,还有些爱答不理的感觉。
“大师果然厉害,竟猜出了我的身份。”白袍青年道:“敢问大师法号是什么。”
法慧禅师道:“贫僧法慧。”
这白袍青年李璟乃是南唐的第二位皇帝,乃是南唐开国君主李昪的长子,他刚即位大概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正值一展拳脚的时候。
这李璟做太子的时候,喜好读书,又有许多才艺,平生最爱做些诗词歌赋,在南唐文人圈中,名声极大。
李璟道:“原来是法慧禅师,但不知道大师此次来到南唐,所为何事?”
法慧禅师道:“下山周游,随意走走。”
那黑衣剑客终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道:“你这秃驴,难道看不出来,陛下要叫你离开此处!你倒好,竟然安然坐在此处,无动于衷!”
“闭嘴!”李璟皱眉呵斥了一声:“你怎敢对大师如此言语!?退下去!”
黑衣剑客紧攥拳头,目光锋利,只能抱拳道:“是!”
李璟收敛了怒意,道:“回去的时候,领杖责二十,你先下去,我准备先与这位大师聊聊。”
黑衣剑客忙道:“可是,这二人身怀武艺……”
李璟冷笑道:“怎么?你莫不是害怕朕死在此处?朕又不是不懂骑射。”
黑衣剑客心有不甘,但终究还是向后退去,不过,他并未走远,只是去到了台阶那里,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李璟这才换上笑颜,对法慧禅师道:“大师,实在抱歉,我这侍卫心直口快,冲撞了大师,大师念在他对我忠心耿耿的份上,还请不要怪罪。”
“无妨。”法慧禅师看向了一侧正悲悯交加的恒真,道:“你去吧,为这二位施主颂念往生咒。”
“是,师伯祖。”恒真早已经忍不住,赶紧离开,去到了那两具尸体边上,从怀中取了念珠,开始虔诚的念起了往生咒。
李璟一直护着的男孩一直乖巧无比,小心的盯着法慧禅师,又忍不住去看看张寒城那里。
法慧禅师道:“陛下说要与贫僧说话,不知要说些什么?”
李璟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想到武德年间,太宗遭王世充迫害,少林十三棍僧救了太宗的事情。说起来,我也算是太宗之后,见到大师,便感念少林之恩德。”
“原来如此,昔年众师祖救驾时,已经受到封赏,陛下就不必过于感谢了。”法慧禅师淡淡道。
李璟道:“少林寺豪杰辈出,如今乱世之中,却名声不显,当真可惜。我南唐佛道源出南宗青原一脉,文益禅师在此立了清凉寺,传法眼宗,正是与少林同属禅宗。既然大师来到了南唐,我自当要将大师引荐给文益禅师,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法慧禅师道:“文益禅师之名,贫僧自然听过,他乃是当世高僧,如有缘见到,贫僧自是万分荣幸,只可惜,贫僧此番下山,只是洗礼自身,周游而已,不想谈什么禅宗、密宗,所以,如是将来有机会,再见文益禅师吧。”
李璟眸光闪动,他其实是想要拉拢少林寺。
唐烈祖李昪笃信佛教,那文益禅师的清凉寺,便是由李昪帮忙建造的。那时李璟跟在李昪左右,对文益禅师十分熟悉。
有一次,李昪一如今天的李璟一样,遭到了吴越国派来的刺客袭杀。
当时文益禅师出手,十分简单的就解决了刺客,令李昪对文益禅师更加敬佩。
而当时,文益禅师却十分的谦虚,只说天下武功出少林,都是达摩祖师传下来的,他这并非少林之僧,得的只是皮毛而已,真正的高僧,都是出自少林寺古刹当中。
李璟当时便十分好奇,少林寺的高僧究竟有多厉害。
现如今,李璟做了皇帝,自然想要充实自身实力实权,少林寺身怀武学,如是能够拉拢,那便是非常好的事情,所以李璟才未选择离开,面对法慧禅师的冷淡,还是强留在此。
“爹爹……这位和尚爷爷好像不想与我们多说话。”李璟身边的男孩仰头看着李璟,小声的说道。
李璟目中闪过了一丝喜爱之色,摸了摸男孩的头,看着法慧禅师道:“大师不想见文益禅师,那可真是有些可惜了,我还想着能有机会亲眼见见二位高僧谈论禅宗佛学。”
法慧禅师道:“世间万事皆有定数,缘未来,不必强求。”
李璟道:“方才这刺杀一事,也令大师受到了惊扰,耽搁了大师饮茶,稍后,我便摆下宴席,以素宴招待大师,这南唐小食众多,有好些比这寸金更是美味。”
“不必了。”法慧禅师道:“南唐国主为一国之君,操劳国事,日理万机,贫僧哪里能耽误这国家大事?”
李璟道:“怎会?我父笃信佛教,我自幼耳濡目染,这佛法传世,能够消除世人业障戾气,乃是治世之道,我在大师这里了解佛法,可以更好的治理国家,这也是国家大事。”
法慧禅师知道,这李璟恐怕是赶不走了,而同时,恒真那里也已经念完了三遍往生咒,正在回向,当即抬头看了一眼张寒城道:“孩子,我们走吧。”
“好。”张寒城应了一声,拉着银铃儿起身。
李璟微微蹙眉。
身边的男孩十分不解。
李璟再次抱笑道:“我来陪大师走走。”
法慧禅师没有回话,自然而然的走在前面,叫了一声恒真跟上,带着张寒城和银铃儿走去了楼梯处。
那黑衣剑客怀抱着剑,目光冷冽的站起了身子。
一行人从他身边走过,接连离开。
李璟站在楼梯口处。
只听黑衣剑客寒声道:“这秃驴当真不识好歹,陛下想要与他谈话,他却如此拂逆陛下,面对一国之君,也不懂得尊敬。”
李璟道:“切莫胡言乱语,这少林寺的高僧,哪里是你能够随意诽谤的?接下来你跟着我,再不可胡言乱语,朕念在你忠心耿耿,有时你心直口快,朕不怪你,但今次,不可。”
黑衣剑客仍旧不甘,只能道:“是……”
……
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繁华。
张寒城牵着马跟法慧禅师并行。
法慧禅师道:“你觉得这李璟怎么样?”
张寒城道:“还不错。”
法慧禅师道:“哦?”
张寒城道:“师伯几次令他失了面子,他却并无身居高位那等临下之心,对于师伯仍然礼遇,而且,他又对他那属下十分宽容,算是不错了。”
法慧禅师道:“是啊。还算不错。”
张寒城道:“我们便一直叫他跟在后面么?”
法慧禅师道:“他喜欢跟着,是他的自由,等他觉得没必要跟着,自会走了。”
张寒城缓缓点了点头,道:“也是。”
恒真放缓了脚步,叹道:“可惜那两位施主惨死,如是可以,我该念上往生咒八十一次的,现如今,只念了三次……”
法慧禅师道:“心诚则灵,你心至诚,这往生咒念一遍与百遍并无区别。”
恒真忍不住挠头。
……
后方,黑衣剑客抱着剑,跟在李璟身侧,道:“陛下,难道我们就一直跟着他?您万金之躯,若有损伤,我根本担待不起,更何况,皇子年幼,您带着他如此走着,实在不妥。”
李璟目光一闪,低头看向了那男孩,只见男孩的头上已经泌出了丝丝的汗珠,前方法慧禅师、张寒城走的太快,对于这种孩子来说,想要追上极为吃力:“从嘉,你累了么?”
“爹爹,我不累。”男孩连忙道:“爹爹追上那位和尚爷爷要紧。”
李璟微微一笑,道:“有何要紧?”
男孩道:“爹爹觉得要紧,便是要紧。”
李璟目中流露出喜爱之色,这叫做从嘉的孩子,乃是他的第六子,今年才七岁,但却已经无比聪慧,稳重。
不但能够与他下棋,还会书画,令李璟喜爱非常,相比于其他的子嗣,李璟却总有种疏离之感。
“罢了,爹爹抱着你吧。”
说着,李璟停下了脚步。
“不,不了。”男孩连忙道:“爹爹如是抱着我,该累坏了爹爹了。”
李璟道:“怎会呢?”
说着,李璟已经一把抱起了男孩,并当即加快了脚力,朝着前面赶去。
男孩不解道:“爹爹为何要追上那位和尚爷爷呢?明知他不愿与爹爹说话。”
李璟道:“你可曾听过三顾茅庐的故事?”
男孩沉思了一下,道:“好似听老师说过,是一个叫做刘玄德的爷爷,三次请诸葛孔明辅佐他……我知道了,爹爹……”
李璟微微一笑:“哦?”
男孩道:“爹爹是在效仿那刘玄德爷爷,礼贤下士,令和尚爷爷知道爹爹的诚意,如此便愿意辅佐爹爹了。”
“没错。”李璟抬手,刮了一下男孩的鼻子:“不愧是朕的儿子。”
黑衣剑客抱着剑,忍不住在一旁微笑。同时也忍不住感慨,这位六皇子如此年幼,却这么聪明。
……
不知不觉间,张寒城便与法慧禅师出了城,而后方,那李璟仍然跟随。
张寒城、法慧禅师、玄真,因为是习武之人,脚力厉害,自是不觉得疲惫,银铃儿有上了马,倒是后面那李璟,虽然也学过骑射,但毕竟抱着个孩子,一路走下来,自然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法慧禅师依旧无动于衷,心如止水。
倒是张寒城有些被这李璟的诚意所打动了。
他目光闪动,沉吟了片刻,道:“师伯,这李璟非常不错,我知他是想要拉拢少林,少林寺现如今并入五岳盟中,当然不可再与这李璟合作,但,我这里……”
法慧禅师看向了张寒城,微微一笑道:“你的事情,自是与我无关。”
张寒城当即道:“那就多谢师伯了。”
法慧禅师点了点头,同时停下了脚步。
张寒城也停了马匹,将绳索交给了恒真,而后便转过身子,看着被吊的远远的李璟,向前走了数步,停了下来。
李璟自然看到了这一幕,心生疑惑,但还是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带着黑衣剑客一同走了过去。
李璟身材颀长,并不是武人那种感觉,英俊中略带着一丝阴柔,不如慕容龙城那般英武,有种奇异的文人之感。
张寒城又看了看那李璟怀中的男孩,这男孩比李璟还要有书卷气一些。
李璟目光一闪,抱拳道:“阁下?”
张寒城淡淡开口道:“见过南唐国国主。”
李璟道:“阁下不必多礼。”
黑衣剑客眯着眼睛,忍不住将目光放在了张寒城身后所背着的玄铁重剑上,此刻玄铁重剑被布包裹着,看不出所以然来。
张寒城道:“陛下是想要拉拢少林寺吧?”
李璟并未想到,张寒城竟然会如此直接的点明这一点,因为不确定是法慧禅师派出张寒城过来,还是怎么样,所以李璟并未回答。
张寒城道:“我十分理解陛下的心思,只是这件事情,几乎是不太可能的,所以陛下可以放弃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