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吵闹的声音在九真楼一层四处此起彼伏,一面宽大的铜制笼子周围,朔州城中的契丹人正在呼喝笑骂。
有些契丹人取了酒囊,时而咕噜咕噜的灌上一口,看上去兴奋至极。
萧鲁直站在二楼,以双手拄着栏杆,后方一侧站着张寒城。
许久,等所有的契丹人差不多已经入场,萧鲁直便抬手一挥,叫早就在门窗处等候的那些随从将门窗封闭。
场中一下暗淡了下来,接着,一盏盏铜油灯被点燃,散发出了昏黄的光芒。
萧鲁直道“今日重新开赌,各位身上都准备好银钱了吧”
四下契丹人纷纷叫嚷了起来。
萧鲁直微微一笑道“各位将银钱准备好了,咱们可要下注了,这第一场,将要出战的乃是铜虎和铁臂,请铜虎、铁臂出来。”
话音落下,一层后方,顿时有随从以锁链牵着两个身材高大的俘虏入场。
契丹人纷纷让开,并交头接耳了起来。
萧鲁直道“这腰间系着黑色带子的是铜虎,另外那个腰间系着红色带子的则是铁臂,各位可千万看好了,要押注在谁身上,买定便离手,输了可要认账。”
众多契丹人顿时认真的观察起了铜虎和铁臂,两个人身材相仿,都十分壮硕,看上去难以分出个高下来,一时间有人认为铜虎胜率更高,有人认为铁臂胜率更高。
随从将铜虎和铁臂送入到了笼子当中,用锁链在门框位置再三封死,并以大锁头锁紧,而后便开始有随从持着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小木块,开始去到众多契丹人的身旁,叫他们下注。
萧鲁直看着契丹人纷纷掏出银钱换取木块,道“各位买定了以后,咱们就开始摔跤。”
很快,契丹人已经将银钱全部换成了木块。
萧鲁直大手一挥,对着笼子里的铜虎和铁臂道“好了,可以开始了。”
铜虎和铁臂快速拉开了距离,戒备的看着对方,脸色都有些难看,周围的那些契丹人不断地呼喝和催促着两人。
张寒城看着这一幕,心中感触颇多。
在契丹人的眼中,中原人就是如此卑贱,只是供以玩乐之物,而中原人在这种处境之下,就算不想从,也不得不从。
铜虎终于咬紧了牙关,发出了一阵兽吼般的咆哮,脖颈处青筋暴起的同时,已经冲向了对面的铁臂。
铁臂同样大吼了一声,直接迎上了冲来的铜虎。
啪啪
两个人瞬间纠缠在一起,开始扭打了起来。
周遭的契丹人更加的兴奋,激动,不断地叫着两个人的名字,并话语中多有辱骂,以及催促之意
铜虎和铁臂两个人你来我往,互相试探,试图将对方摔倒在地,而两个人都在拼命,就致使各自久攻不下。
很快,鲜血开始在两个人的脸上,身上爆开,指甲开始划破对方的皮肤,衣衫。
嘭
铜虎一拳打在了铁臂的脸上,将铁臂的一只眼睛瞬间打的血肉模糊。
铁臂则是痛吼一声,一脚踹在了铜虎的腹部,直接将铜虎踹的向后退去。
接着,铁臂便乘胜追击,直接以身体压在了铜虎的身上,一边咆哮,一边以双拳左右朝着铜虎的脑袋砸了起来。
嘭嘭嘭嘭嘭
契丹人狂欢着,兴奋激动的看着鲜血迸发出来,看着铜虎的脑袋完全被鲜血染色,本来还在试图进行反抗的铜虎终于失去了力量,双臂无力的垂在了地上
输了的契丹人不甘的喝骂,朝着铜虎吐着口水。
而赢了的契丹人则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并对铁臂发出喝彩声。
张寒城处于这样的环境当中,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无法体会到其他人那种兴奋激动,还有那种愤怒和不甘。
他心中有的,只是一些悲哀与悲凉。
他没办法去救下铜虎,如果铁臂只是打倒了铜虎就收手,他还能替铜虎求情,可惜铁臂已经冲昏了头脑,他成为了契丹人眼中的玩物。
张寒城看着萧鲁直,道“公子,我觉得一直这样不是办法。”
萧鲁直收敛了笑容,疑惑的看着张寒城,道“怎么不是办法”
张寒城道“这些摔跤的人总是这样打,每次死掉一个人,那么二十个人一共也没办法进行多少场摔跤,这规则应该调整一下。”
萧鲁直道“大家如此兴奋激动,有什么好调整的”
张寒城道“公子难道不想要更多的银两么”
萧鲁直也并不完全是个傻子,仔细想想也就清楚了张寒城的意思,人都打死了,那就没办法继续赚更多的钱了“你说的有道理。他们活着,可以赚更多的钱,也不能光摔跤。”
当即,萧鲁直便叫来了一名随从,令他告诉接下来上场的人,在得胜之后,不能往死里打人之类的话语。
张寒城看着一个又一个俘虏取胜,一个又一个俘虏被击败,看着契丹人兴奋激动的嘴脸,看着萧鲁直因为摔跤的精彩与赚到的银两露出的笑容。
心中感到有些疲惫和压抑,他有一点想干脆将萧鲁直在这里杀了,然后再跳下场中,能杀多少契丹人就杀死多少契丹人。
然后再把那些俘虏全部救出来。
可张寒城清楚地知道,他不能这样做,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制造更多的麻烦,不单纯是他自己麻烦,而是百骑司众人、已经有了些雏形的丐帮,甚至是整个朔州城百姓的麻烦。
忍
张寒城只能选择忍耐,并在忍耐之中麻木。
有的时候,心思善良未必是件轻松地事情。
入夜,叫喊了一天的契丹人终于散去,萧鲁直命人安排女子服侍他们。
等所有人散去了,萧鲁直才开始清点今日赚到的银两。
张寒城站在一旁,看着这些白银与珠宝,只觉得其上到处都是鲜血。
这些血来自于今日摔跤的俘虏,同样也来自于那些死在契丹人刀下的亡魂。
这些亡魂有的是士兵、有的是百姓,他们愤怒、哀怨,他们无奈、怒吼、身不由己、他们痛苦、眷恋、还有无穷无尽的仇恨。
萧鲁直清点着这些痛苦,笑意更浓了几分“今日只是正常比试而已,却不曾想就赚了这么多,正好有的人受伤瘸腿了,明日就叫这些受伤的和完好的打,也做做一赔十的局,这样一来,就能赚的更多了。”
张寒城只觉得萧鲁直的笑容难看万分,默立在一旁没有开口说话。
九真楼连日来人气鼎沸,契丹人沉迷于摔跤与赌博之中,令萧鲁直赚到了不少银钱。
这一日,九真楼不得不暂停开赌。
主要是因为耶律璟的到来。
耶律璟乃是耶律德光的长子,在辽国身份尊贵无比,深受述律太后的喜爱,本身又已经是寿安郡王。
萧兀隆叫萧鲁直收敛几分,不得得罪耶律璟,所以萧鲁直也不敢太过于嚣张。
耶律璟今年十四五岁,却已经位高权重,其身材不似中原孩童那般瘦小,而是更高大一些,已经赶上成人,除了面容略带了一些稚气之外,其模样配合着气质,便令人感到不凡。
他背着双手,走在坊市道路的前方,身后跟着一名身材十分高大的疤脸莽汉,这莽汉身高足有一丈多,皮肤略黑,身材肥胖却并非赘肉,站在耶律璟身后犹如一尊小山。
另一侧,萧鲁直挂着讨好般的笑容,向耶律璟介绍着这朔州城的坊市,而在萧鲁直的身后,除了随从之外,张寒城也跟在其后。
朔州城的百姓们见到萧鲁直就已经浑身打颤,在看到耶律璟,便更加惊慌。
耶律璟缓缓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了一侧摊位上正在售卖的旧物,皱眉道“这朔州城的坊市,怎么没什么好东西”
萧鲁直微微一怔,道“王爷有所不知,那贵重之物,怎么会随意在这里售卖呢”
耶律璟道“哦为何不能白日里售卖贵重之物”
萧鲁直尴尬一笑道“还不是中原人小气。”
耶律璟这才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实则,这朔州城的百姓早已经被契丹人搜刮了一遍又一遍,现如今拿出来的旧物都已经是家当,为的就是换取一些银钱勉强度日而已,自然也没什么珍贵之物。
耶律璟目光一闪,看向了摊位上正低着头,有些发抖的中年人,道“你家中还有贵重之物,未曾拿出来”
“我我我我。”摊主惊慌失措道“没没没”
萧鲁直顿时目光锐利了起来,盯着这摊主。
摊主登时点头道“有,有,有,是小人没拿出来。”
耶律璟道“你抖什么”
摊主道“小人小人没有抖小人只是生病了”
耶律璟顿时后退了一步,皱着眉捂住了鼻息。
萧鲁直冷哼了一声,喝道“生病了还敢出来,如是令王爷染上疾病,那便是你的过错来人将他砍了”
话音落下,萧鲁直后方的随从当中,顿时有人要冲过去将这摊主杀了。
张寒城目光一闪,下意识的拦住了这名随从。
这一幕顿时被萧鲁直看在了眼中。
耶律璟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不需要杀人。此处没有意思,不逛了。”
萧鲁直收回了盯着张寒城的目光,讨好的对耶律璟道“此刻也已经到了正午,不若就去吃些酒菜吧,这中原酒菜十分美味。”
耶律璟点头道“好。”
酒足饭饱之后,萧鲁直便接了耶律璟去了九真楼。
萧鲁直特意命人将九真楼打扫了一番,并叫了些懂得歌舞的女子过来给耶律璟表演。
耶律璟坐在椅子上,看着舞妓跳舞,时而迎合着琵琶声,将手指放在椅子扶手上轻轻点动。
萧鲁直默默的退到了后方,偏头看了张寒城一眼。
张寒城恍若未觉,一直目视着前方。
耶律璟看了许久的歌舞,有些烦躁,道“这朔州城怎的这般没意思,除了这歌舞之外,就没有其他有趣的事情了么”
萧鲁直连忙道“有倒是有,就是”
耶律璟挑眉,道“就是什么”
萧鲁直道“就是摔跤之类的东西,只是这摔跤毕竟容易惊扰了王爷。”
耶律璟倒是目光一亮,道“摔跤好就表演摔跤好了,我在宫中闷得紧,虽然也喜欢摔跤,可看的并不多,平日里奶奶总叫我读书。”
萧鲁直顿时眼睛发亮,道“好,我这就去给王爷叫人,让他们来表演摔跤给王爷看。”
耶律璟顿时期待万分。
萧鲁直当即命令去找还能动弹的俘虏,准备给耶律璟表演摔跤。
很快,两名俘虏便已经被带了出来。
他们身上尽是伤痕,甚至还有些踉跄。
耶律璟挑了挑眉,道“他们身上有伤,如何能够摔跤”
萧鲁直忙道“王爷有所不知,这些摔跤之人时常摔跤角力,身上有伤是正常的,这样负伤摔跤,才能够激起他们心中的凶狠。”
耶律璟拄着下巴,道“那就开始吧。”
萧鲁直当即对两个俘虏呼喝道“你们两个,没听见王爷的话么,开始吧。”
话音落下,两人顿时各自冲向了前方,开始摔起了跤。
耶律璟盯着两个人的动作,微微有些皱眉。
这些俘虏如今浑身是伤,动作根本不快,甚至在攻击别人的时候,自己都要摔倒了,看着就像软脚虾一样,丝毫不令人感到激烈。
契丹人围拢的时候,因为一直在叫喊,所以很容易让人忽略这件事情。
如今耶律璟一个人看,自然看出了问题所在。
萧鲁直脸色也有些难看,只觉得在耶律璟面前失了颜面。
耶律璟道“这也是摔跤比皇宫之中的表演还不如。”
萧鲁直顿时喝道“你们两个莫非想死都用点力气”
话音落下,两个俘虏倒是更加尽力了一些,但终究因为力竭,表现的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耶律璟哼了一声,道“斜凛,你去告诉他们两个,什么才是摔跤”
“是王爷。”厚重的声音顿时从耶律璟身后一直守候的疤脸大汉口中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