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沙过后,一队土匪打扮的人横马立在高坡上眺望过来,人数并不多,估摸三十多个人。
窝在草堆里的难民们没人敢出声,脸上尽是说不出的表情,或许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是在寒风中冻死,就是被土匪杀死,总之,死的恐惧始终盘旋在这片真空地带,在这里,也许没人会相信还有善良这种东西的存在。
金云溪为自己的失策再一次叹息,如果她没出祁羊城,或许……没等她思考完,土匪的铁骑已经到了跟前,等她回过神时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难民们已经聚集到了她的背后。此刻她才知道,在这里,站着的人比坐着的人有胆量,也就是说,此刻她无意中已经成了背后这帮人精神上的靠山,因为她站在那儿,因为她始终没往后退,即使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在红日的映衬下,黄色的沙尘在晨曦里显得有些湿漉漉的,或许是霜降的原因,金云溪从湿漉漉的沙尘慢慢抬头往上看,眼睛定在身前的这些马蹄子上,这帮土匪在这一带应该吃不开,端看他们马蹄踩出的印子就知道,马掌上的蹄铁或有或无,踩出的印子深浅不一,如果是悍匪,不可能这么对待他们赖以生存的必需之骑。
“我的马蹄子有什么值得你笑得?”鞭子随着一声清朗的女音一起落下,若不是身后小男孩拽了她一把,怕是此刻已经毁容了,如此一踉跄,鞭子只抽到了她的左臂,即使穿着厚厚的棉衣,她依然感觉到了一股火辣的痒痛感。
“还挺能忍的!”女音再次响起。
金云溪抬头,在敌人面前扮柔弱是绝对没用的,何况这个“敌人”还是个女人,对一个女性敌人扮柔弱,那等同于自寻死路。
这是个看上去有些瘦小的女人,肤色微黑,鹅蛋脸形,说不上多好看,但眉宇间带着一股子英气,即使此刻她正扮演着土匪身份,但金云溪内心里对她的评价却出奇的有些高,这一点甚至连她自己都有些费解,或许这就叫缘分?
“喂!不要再笑了,姑奶奶我不是男人,不吃你这套!”鞭子又举到了半空,想想又放了下来,或许她觉得此刻并不是打人的时候,“小四,去找找,看有没有身上带钱的。”
叫小四的男孩看起来并不大,个头也不高,撇下马时还差点绊到马缰绳摔下来,没人笑话他,他自己却羞愤异常,连打了马背两三下后才去搜人。
能在这群难民身上搜到钱,怕是连老天爷都觉得这是个笑话,没半刻的工夫,小四就跑了回来,两手空空,一脸的无奈,“黎大姐,这群人都他奶奶的是穷光蛋,一个大子都没有!”
被叫做黎姐——即刚刚鞭打金云溪的女子伸手挠了两下眉毛,两片干裂出血的唇片张合了半天后,深深呼出一口气,“这他妈的是什么鬼地方,人比鬼还穷!”环视了一圈地上的人后,目光定在了金云溪的脸上,两人四目相对了半天后,她翻身下马,站到金云溪的跟前,比金云溪稍微高了一点点。
“看你这样子……”脸向四周打量一圈后又回到金云溪的脸上,“跟他们有点不一样,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吧?落魄了?还是……你不会是窑子里的吧?”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又伸手碰触了一下金云溪的脸颊,“喝!没擦粉也这么白!”张嘴大笑,像是见到了什么稀罕物,“原来说书的没说错,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女人!叫什么来着……那个、那个——吹弹可破!”
她这话引来她身后那帮土匪们的大笑,有几个土匪瞅着金云溪的眼光变得有些异样。
“干吗?你们这几个色胚,肚子还饿着呢,就想女人了?没出息!”她也发现了手下人的眼光有些异样,“喂!你到底是不是窑子里的?”再次转脸询问金云溪。
“不是!”作为皇家子孙,打小就会被迫培养定力,就算做不到临危不乱,起码面子上也要不动声色,这被称做是皇家风范,只有此刻,金云溪才觉得那些繁琐的宫廷规矩原来还是有些道理的,起码在遭受别人侮辱时,她并没有表现得像个受气包,堂堂正正地回答与委曲求全或者是愤怒的反击相比,有时前者来得更有尊严。
“听着没?人家不是窑姐,少他妈的打良家妇女的主意。”挥动鞭子打在冻结的草地上,霜草乱飞,三十多个土匪立即噤声,这女子的威严可见一斑,“行了,打马头,咱们再找其他地方!这年头真他奶奶的没法混了,连土匪都快被饿死了。”嘀嘀咕咕地爬上马,打算打马头离开,一群土匪也跟着拍马,打算离开。
金云溪快速在心里做了一番比较和权衡后,“等一下!”
“干吗?是嫌我没杀你,还是你想慰劳我这群兄弟?姑奶奶我今天好不容易做了件好事,怎么着,你还嫌命长不成?”拉马回头,一脸的不耐烦,她都两天没吃东西了,正饿着呢,没多打她两鞭子出气已经是造了七级佛途了。
“咱们合作,我帮你,保证你这群兄弟有饭吃,条件是——你必须保护我们!”既然如今进不了大金,也回不了大魏,而她又不想死,那么就只有自己想办法活下去了,眼前这个女土匪即便不算是什么好人,但看起来也绝对非大恶之人,死守在这里若是碰上真正的悍匪,也许就真得没有希望了,两相比较之下,她自然是选择这个女子!
女子打量了她两三眼后,嘴角一撇,拉马回头,开玩笑,她在这里找了这么多天都没见过半粒粮食,这个落魄的疯女人能有什么办法?信她还不如找个铜板扔扔,看朝哪儿走呢?
“我知道哪里有粮仓!”声音保持着一个调子,并未因她的离去有所提高。
粮仓?这里要是有粮仓,还会饿死那么人吗?这女人准定是个疯婆子。
金云溪站定在晨曦之中,朝霞的色彩渲染着她的周身,远处——马蹄翻滚,一群人飞速离去……
地上的难民们也渐渐都站起身,危险一当消失,寂静自然是不复存在了。
隐帆依旧窝在土堆旁,眼神涣散,危险一消失,她又恢复了“正常”,小男孩则靠在金云溪的腿边上,眼睛正望着隐帆身旁的包袱,他知道里面有食物。
金云溪站在那里始终没动,对着满天的朝霞,嘴角慢慢翘了起来……远处,一匹马正急速奔回来!
渐行渐近的马蹄声再次惊得人们不敢妄动,马蹄在离金云溪丈余远处定住,随着奔跑的惯性一路滑到了金云溪的眼前,一条马鞭直指着金云溪的脑门,“你要是敢骗我,我绝对不饶你!”
“金云溪。”并没有接她的话,反倒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金?原来姓金的也有没出息的嘛,尉迟华黎!嗟!”啐口唾沫,似乎觉得自己这么傻呵呵地报上姓名很丢人。
“姓尉迟的不也一样?”反将回去。
“我这个尉迟跟魏国那个尉迟不是一个祖宗的,没什么关联!”翻身下马,鞭子抵在金云溪的肩上,“听着,要是你敢骗我,我绝对会把你送给我那些兄弟们,管你是不是窑姐都一样!”
“不会让你失望的。”金云溪淡笑,她心里清楚这女子已经初步信任了她,即使这信任是建立在不信任之上的。
“粮仓在哪?”啐一口唾沫,一提到粮仓两个字,她的肚子就饿得更加厉害。
“我若是现在告诉你,你还能带我们走吗?”
“行!你有几个人?都跟我走吧!”撇一撇头,示意她带人跟她走。
“这里所有人。”
左脚抬了半步,又慢慢退了回来,像是不确定一样,看了金云溪两三眼,“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带走这里所有人。”既然有这机会,她自然是要带走这里所有人。
“你——这个疯婆子,这么多人都带上,我兄弟还吃什么!你以为我傻瓜啊!”指着周围一圈,大声骂出口,顺便也让周边的人听到了她们俩的谈话内容,“你以为长得好看点就是观音菩萨了?还普度众生呢!”
“你带还是——不带?”
脚在地上掂了两下后,转头看看四周,像是在数人数,嘴巴里似乎念念有词,“……四十一、四十二,奶奶的,这么多人!”深深吸进一口气后,“走吧!不过我先丑话说前头,要是粮食不多,我可不管他们啊。”回身打算上马。
金云溪接过小男孩递过来的包袱,顺手从包袱里取了一只馒头给小男孩,“叫什么?”
小男孩摇头,他没有名字,或者说有,但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连父母的样子都不记得。
尉迟华黎本已回到马旁,见金云溪包袱里有吃的,又转身回来,并不理她同不同意,一把捞过去就吃,这些天可饿坏她了。
金云溪侧脸看她,正好看到她腰上系着的一把短匕首,“刃,龙刃,就叫龙刃吧。”龙姓则是继承了大金将军龙眼的姓氏,希望这孩子以后也能像大金乞丐王一样有出息。
小男孩并没抬头看她,只是吃着手里干的掉渣的馒头,但“龙刃”这两个字他是听到了,并深深记在心里,因为这是自他有记忆以来得到的第一个好听的称号!
尉迟华黎有些鄙夷地倚在马肚子上吃独食,对于眼前这个自以为清高的女人,她才懒得理,等一找到粮仓,她就把她甩了,也少个人吃饭!嗟,长得漂亮也就算了,还这么清高,敢跟她叫板,要不是想靠她找粮仓,她可能会再给她一鞭子,看她怕不怕,会不会再摆那张嚣张的脸给她看!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