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岩的手机一直都开着机, 只是诺邓村里手机几乎没什么信号。当地人也只能用座机对外联络。

等温岩从诺邓村里出来, 回到县份上她的手机才有了信号。伴随着信号一起涌进温岩手机里的就是金燕、翠芬、宋老等人的短信。

烤串儿胡同拆迁的事情忽然就从虚虚实实的传闻变成了板上钉钉。年前就来了人在烤串儿胡同的墙上画上了一个个带着大红圈的“拆”字。

在这个国家里，谁都知道临近春节任何单位、任何组织都是安静如鸡的。天大的事儿，那都得等翻了新年、过完年假再说。烤串儿胡同里的街坊邻居着实没想到这眼看着没几天就要过年了, 还能有这么一出。不少人云里雾里，没有实感, 偏生包括本地新闻在内的外界所有动静都在提醒着他们：这是真的，烤串儿胡同要被拆了。

看着那红艳艳的“拆”字,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人家是千呼万唤早巴不得拿了钱或是得了新房搬离这个乌烟瘴气、狗挤窄窝的破地方。愁的人家多半是抛弃了乡下老家、拖家带口地在城市里打拼的务工人员。他们租不起正常的小区居室, 只能蜗居在城中村里。烤串儿胡同说没了就没了，他们下面找哪儿落脚去？

和方老太一样自小生在长在烤串儿胡同里的老人们也不禁天天拿帕子擦眼睛，对这些黄土都埋到脖子上的老人们而言, 钱和新房子都和他们没多大的关系了。比起搬到一个连街坊邻居都不认识的陌生地方去, 他们还情愿蜗居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所谓“落叶归根”，他们眼看着就要叶落, 根却是说被拔就被拔。

也不知道该说幸还是不幸, 与小伙伴们去了远方的方老太不用目睹这一切的发生。但烤串儿胡同拆迁之后，她再也没有回忆中的那个地方可回。“烤串儿胡同”这个地名也会消失在历史的更迭之中，最后连一点点的痕迹都不会剩下。

只是这些外来务工人员和老年人们到底没有话语权，前者不过是租户，后者在家中做不了主, 能做主的老人也都会为自己的子女和儿孙考虑。

房主对拆迁的赔偿都很满意，不过三天就有八成以上的房主都签了字。因为烤串儿胡同预定年后拆除，房主们干脆节前就收拾好东西, 要么去亲戚家过春节，顺便商量寄住的事情，要么放飞自我直接出去旅游，准备等到拆迁赔偿下来再说。

对于温岩而言，更加现实的问题是温氏小厨是她唯一有的事业，还是她投入了绝大部分财产的事业。拆迁的赔偿款也好，赔偿的房屋也罢，这些东西都不是马上就会发到温岩手上的。

温岩是个行动力非常强悍的人，想到什么好点子就会尽力去推动去实行。温氏小厨几经改装，温岩在其中设置的灶具和用具也是越来越多。好的披萨需要的不是烤炉而是石窑，想要自己做石窑披萨的年前温岩还和一家自带施工队的设计公司谈了自己想在小楼里立个石窑的想法，问有没有具体可行的方案。

设计公司见温岩很有主见也很有计划，不是那种异想天开、一时冲动的人，该打开钱包时也不拖泥带水，立刻让几个首席设计师各自带上团队来做一轮方案，由温岩来决定选择哪个方案。

这种还没决定方案、只是先试做一轮方案的企划理论上应该是不收钱的。但以往也出现过很多次客人表示试做不理想，事后却拿着试做的方案去外面找施工队来直接施工的事情。所以设计公司与温岩洽谈，希望温岩能提前预付一半的款项权当定金。

温岩知道业界的定金比例通常是3:3:4，就是说方案阶段只付全款的三成，确定方案后才再付三成，施工结束后确定满意，才付那最后的四成款项。只是眼看着马上就要过年了，她能理解设计公司想多从自己手里要一些钱去发奖金和花红的心思。这对设计师们来说也算是新年开门红，对设计团队来说有很大的鼓舞作用。

所以设计款温岩预付了全款的一半，建石窑的材料费也早早地到位，确保年后一收假，马上能顺遂地推进石窑的设计与建造。

烤串儿胡同要拆迁，这意味着温岩对温氏小厨的投资全部打了水漂。网络预约的系统以后也能延用这姑且不论，温氏小厨里的灶具却不是每一样都能直接从小楼里搬到下一个地方。有的灶具直接是镶嵌在墙里的，想要拿下来又要多费一番力气。

别说温岩和温子贤租住的老小区房子摆不下那么多的灶具和餐具，就是摆得下，在温岩和温子贤已经退租近一个月的这个当儿，她们母子俩哪儿能变戏法似的把老小区房子里的新租客变没了？

大年初六宜破屋，拆迁队已经到了烤串儿胡同。温岩初七才从诺邓村里出来，这烤串儿胡同已经拆着了，只是还没拆到有温氏小厨在的那一段儿。但这也只是时间问题。

从大局上来看，烤串儿胡同能拆迁是好事一件。毕竟没有城中村不藏污纳垢。让温岩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做钉子户，置胡同里的街坊邻居们于不顾，她做不到。所以说到底，不管温岩损失多少，她都只能接受拆迁这个结局。

还好温子贤这一学年的学费温岩已经缴了，事情再坏也不会坏到温子贤辍学的地步。半年的时间，哪怕拆迁赔偿不到账，温岩也有自信能交得起温子贤上初中的费用。

没有足够的成本重新买铺面开店，那她就去租铺面开店。没有足够的成本租店面开店，那她就去摆摊。如果没有摆摊的地方，她就做外卖温岩不认命，失去温氏小厨也不能逼着她认命。

她还有双手，还有双脚，还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一颗坚强的心脏。以及，她还有温子贤。

飞回南云市的路上，温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在飞机上吃得香、睡得着，倒是温子贤脸色不好，人看上去也没有多少精神。

“别担心，子贤。”

温岩侧过身去，隔着扶手搂住靠窗坐着的温子贤。

“这只是件小事，微不足道的小事。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温岩怀里的温子贤身体颤抖了几下，旋即把脸埋在她胸口，发出了闷闷的一声：“嗯……”

“没了温氏小厨我们还可以开温家菜。不开温家菜我们还能开温氏料理教室。不开温氏料理教室，我们还能做温氏外卖。”

温岩轻轻地抚摸着温子贤的背，就像在安抚一头心惊胆颤的小鹿。

“再要不我们去夜市摆摊儿，做一个任性出摊儿，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夜市摊儿。也做一回都市传说的主人公。”

温岩轻轻的笑着，胸口上却越来越热。她手指一顿，意识到这是伏在自己胸前的温子贤哭了。

“别怕。”

温岩抱着温子贤圆滚滚的脑袋，在上面亲了亲。温子贤却是没有回应她。

温岩无声轻叹：这也不能怪温子贤不够坚强，这几个月来温子贤经历得已经足够多了。一般孩子可能终其一生也只能在别人的叙述里听到的人间百态他亲眼看到了。别的少年还没尝过愁滋味的时候，温子贤已经提前喝遍了生活给他的酸甜苦辣咸。

她的小萝卜头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剩下的就是她这个为人母的要给选择了自己的孩子安全感。

她要给她的小萝卜头安安稳稳地好日子过。

下了飞机，推着有些沉重的箱子往出口走，温岩还没接近出口就看到了出口那里站着的人影。

男人还是一身傲气十足的黑，那气场怎么看怎么冷酷。要不是他身后跟着的不是身着黑西服的、头戴黑墨镜的彪形大汉，而是个戴眼镜的美女小秘书，只怕对他侧目的人都要当他是哪里来的黑帮头子。

“魏邵然？”

魏邵然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别告诉温岩这是偶然。她不会信。

这趟旅行并不是计划好的，去程的火车票是现买的，飞回南云市的机票也是出了诺邓村、收了金燕等人的短信后才买的。魏邵然再手眼通天也不至于能未卜先知她什么时候回来、用什么方式回来、乘哪班哪次的飞机回来吧？那就是说

温岩不想怀疑温子贤，可是她的行程除了她自己就只有温子贤知道。金燕、翠芬大肚李夫妻、宋老和他老伴儿都只知道温岩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却不知温岩人到了哪里。

“子贤？”

“……”

温子贤侧过了头，他迎着温岩的目光张了张嘴，又咬了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