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太有些意外温岩会把温子贤的错揽在她自己身上。转念又想对于一个穷苦的女人来说, 一个会读书的儿子或许就是她唯一能够指望的企盼了。她会护着寄托了自己所有愿望的孩子也是人之常情。

“妈妈我对不起你……”

温岩叹息一声, 捧起了温子贤的脸。她没有安慰温子贤，也没有和温子贤一起哭成一团让人不好再逼~迫他们这一对贫穷母子。她只是用一种平稳的声音道：“你道歉的对象错了。”

“……？”

温子贤涕泪满面地茫然着，直至他顺着温岩的视线看向了一旁的苏良母子。

是了, 钢笔是苏良的。被他摔坏的是苏良和他爸爸、他们一家人的宝贝。他对不起的人除了妈妈，还有苏良和特意赶到学校来的苏良妈妈以及没有见过的苏良爸爸和苏良爷爷……

“对不起。”

温子贤朝着苏良低下了头, 他虔诚地望着自己的脚尖，眼泪滴落在了脚下的球鞋上。

“阿姨, 对不起。苏良,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

“你想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良像个□□桶一样一点就炸。其实他也害怕，害怕随便就拿出古董钢笔来炫耀的自己事后不知道会被妈妈怎么料理。也害怕自己爸爸听见了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所以他用他最大的声音对着温子贤吼, 试图让妈妈看清楚错的人不是自己, 是温子贤。

“你是不是想偷我的笔，是不是想摔我的笔我怎么知道？！这种事情还不是你随便一耍嘴皮子就能变的！可是我的钢笔就是坏了！坏在你手里！因为你坏的！！”

“你倒是说说你怎么赔我？！你怎么还我我的钢笔！！”

温子贤怔了一怔, 苏良的话就像一把利剑直~插他的心口, 正中他胸腔里最脆弱的地方。

……苏良说得没错。他在想什么，他想要做什么都与苏良无关。和苏良有关系的仅仅是自己把他重要的钢笔摔坏了的这件事。事实就是事实，单凭一张嘴是改变不了事实的。

温子贤，做人不能我弱我有理。我们的贫穷不是我们能破坏规矩、不是我们可以做坏事的口实。

无论贫穷还是富裕，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应该接受惩罚。明白了吗？

想起妈妈对自己说过的话, 温子贤只觉得既后悔又愧疚。

他后悔的是明明他把妈妈的话听在了耳朵里，却没有好好地记在心上。出了事情自己依旧试着用一些借口为自己开脱，依旧想着用言语逃避惩罚。他愧疚的是苏良这个受害者都没有哭, 自己这个做了坏事的坏孩子却像受害者一样哭个不停。而自己不但没先对苏良道歉，反而一点都不反省自己弄坏了对苏良、对苏良家很重要的钢笔，只是在反复强调自己的无辜。

但自己怎么可能会是无辜的呢？

就像苏良说得那样，不管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自己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自己做错事的这个结果是不会因为自己在想些什么而有所改变的。

钢笔坏了就是坏了，坏在自己手上就是坏在自己手上。自己没想过偷苏良的钢笔，没想过要弄坏苏良的钢笔都不能改变自己不问而取的事实。

“不问而取是为偷。”这句话是上语文课的时候老师教过的。没有经过苏良的同意就去碰苏良的东西，这本就是错的。为自己的错误找苏良不答应给自己看钢笔这个借口，这是错上加错。因为苏良根本就没有义务答应自己给自己看他的钢笔……

就因为自己一时的好奇，就因为自己一时的忍不住

对苏良而言十分重要，对苏良的爸爸、爷爷来说有独特纪念意义，对苏良的妈妈来说很值钱的宝物，毁在了自己的手上。

就因为自己没有好好地思考自己在做的是什么行为，没有好好反省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行为，今天、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地方……自己的罪过全部都背在了“教导无方”的妈妈身上。

自己的一时冲动、自己的一时好奇究竟伤害了多少人？破坏了多少东西？

“我……”

用力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差点儿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的温子贤慢慢地抬起了头：“苏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

即使被苏良吼了温子贤也没有后退。他站在那里，像一株狂风暴雨里的小树，即使快要被黑云闪电与豪雨压折了枝干，也还是坚毅地立于原地，没有动摇。

“我知道，所以我会还的。无论花多少时间，无论要用多少年，我一定会还上的”

从来没在温子贤眼里看到过如此坚毅的目光，印象里温子贤只是个软弱可欺的苏良忽然觉得温子贤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庞胖子和赵竹竿的跟屁虫了。

“我、我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等你？谁……谁知道你这种人猴年马月能还上？反正你们这种人说跑就跑鬼知道你们会跑去哪里……”

“苏良。”

苏太太对于苏良嘴里那些看不起人的话可不怎么喜欢。她可不记得自己把苏良教育成了欺人太甚的小人做派。

一听见苏太太的声音苏良就闭了嘴。他心脏狂跳，生怕下一刻苏太太就想起来问他为什么要把那么重要的古董带出家门还拿来学校炫耀了。

温子贤的变化温岩敏锐地感觉到了，这让她悬着一些的心稳稳地放了下来。

有些道理用嘴巴说很简单，真的要理解却很难。不是切肤之痛，人总是一觉醒来就能抛诸脑后。温子贤是个好孩子，却也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要他马上就理解世上所有的道理，要他立刻就记住世间所有的教训，要他现在就成熟稳重可靠不犯错误，那是不切实际的。

她要让温子贤知道他可以跌倒，可是她不会在他每一次跌倒的时候都扶他起来。也要让温子贤知道，他跌倒的时候自己始终都在。他不是一个人去面对这个对他而言还太过艰辛、太过无情的世界，他还有自己这个坚强的后盾。

“说‘对不起’确实于事无补，但是还是请两位收下我和子贤的歉意。今天的事是子贤的错，子贤今天的作为则是我的教导无方，是我的错。我和子贤都有错。”

温岩对着苏太太和苏良深深鞠了一躬，那种谦逊苏太太只在隔壁岛国人的身上见过。这次不等苏太太开口，温岩已经道：“虽然没法现在就还上钢笔，不过可不可以让我用我家的房产证作保，让我将钢笔拿去修理一下？当然，相应的赔偿金、补偿金我也会一并负责。”

苏太太从头到尾都在看着温岩。起初温岩的镇定让她诧异，也让她怀疑温岩根本不重视这起两个孩子的攀比心、虚荣心引发的事件。毕竟这年头老赖太多，动辄就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本事你拿走我这条命，没本事就别来和我哔哔什么赔偿补偿。

然而温岩坦率又大方地承认了错误，她既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把所有罪责都归咎于她自身的教导无方，好为孩子开脱。也没把所有的罪名都安在孩子的头上，当众上演一场：你要我负责，我可以揍死这小鬼，但是我孩子都揍了你再要赔偿就是你欺人太甚的武打戏。

苏太太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律师这一行接触得最多的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玩语言游戏、文字游戏，并以此来收拾他人的事情苏太太也不知做过多少。她以为自己又要面对一次自己最厌恶的蠢人，不料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她觉得没资格做母亲的女人，也不是一个被妈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宝贝疙瘩或是爹不亲妈不爱的小白菜。

面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女人不但没和其他的父母一样寻左失右，甚至还把孩子当成和自己一样的人。她的孩子看起来也不是个熊孩子，他脸上的歉意、愧疚与反省绝对不是演技。

要是这是演技，那奥斯卡真的欠这个无师自通的孩子一个小金人儿。也算自己瞎了眼。

苏太太轻笑一声：“那就照您说得办吧。待会儿我带钢笔过去找您，还是您带着房产证来找我？”

她倒想看看在人前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人会不会转过头去就翻脸不认。既然对方提到了要拿出房产证来，那就让她拿。她不见房产证不会拿出钢笔来，再者钢笔坏都已经坏了，拿出去卖也卖不到多少钱。虽然自己拿着房产证也不等于就拿到了房子。可是想要靠卖钢笔的钱跑路，或者是卖房子跑路，那都是不可行的。

“您不介意的话待会儿可以直接到我店里来拿房产证。”

温岩的话让苏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苏太太风轻云淡地看向了校长。

“不过这事情也不光是我们两家的事情……学校方面总要表个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