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改、我会改……”

大肚李涕泪横流：“只要翠芬和囡囡能回来, 我一定改、一定”

三个人的家那么狭小, 一个人的家却这样空旷。空旷到他每天走进家里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空旷到原本让人感到温馨的暖黄色灯光看起来这样令人忧郁。空旷到他下意识地有种媳妇儿就在卧室里，正在给囡囡念童话书的错觉。等他打开卧室门, 他却只能看见因为连窗帘都没拉开而犹如沼泽一般沉滞的黑暗。

“嫂子和囡囡不回来你就不改了？”

温岩可不打算让大肚李找到可以逃避的借口和理由，否则下次大肚李又会用“老婆孩子不要我抛弃我”当作堕落的借口, 沉浸在“我可怜、我世界第一可怜、我宇宙最可怜”的负面情绪里，再次引来恶精灵和负元素的附身。

哭得像二百公斤的宝宝的大肚李哽了一哽, 他以前只知道温岩高傲, 还真不知道高傲的温岩会这么伶牙俐齿，能把说出口的话拧成鞭子，毫不留情地往人身上最疼的伤口上抽。抽得人从自欺欺人里醒过来, 抽得人恍然大悟：不上进就要挨打。

“……不。”

大肚李胡乱抹了几把哭成一朵烂柿花的脸, 用力一咬后槽牙：“我会改！现在就开始改！改到翠芬和囡囡回来！”

“然后等嫂子和囡囡回来，你又故态复萌？”

“不！”

大肚李激动地握紧了肥肥的大掌。温岩的话一步一步把他往前逼, 他这才发觉自己过去对自己有多宽容, 有多纵容。

“不管媳妇儿和囡囡什么时候回来，就、就算她们娘俩不回来了……我也……我也要……”

“做不给她们娘俩丢人的人……”

吸着鼻子哽咽的大肚李既狼狈又丢人，但是这样的大肚李看在温岩的眼里总算成了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满肚子狡诈心思的小人。

还停步在走道上的翠芬不知什么时候也捂着嘴巴细细地啜泣起来。这才是她当初嫁了的那个男人，那个顶天立地, 就是天塌下来也愿意和她一起把天托起来的男人。她正是看中这个男人身上的男子汉气质，这才会嫁给一穷二白的他。

她怕的不是贫穷，不是艰苦。她怕的一直都是身旁的那个人突然走开, 一家人重又变回不相干的两个人。

只要两个人还能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只要这个家还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的家，她就能看到光明，她就还能对生活抱有憧憬和希望。

“嫂子？”

温岩听见了声音，心道不会这么巧吧，翠芬正好就在这时候回来了。但大肚李家的钥匙除了大肚李自己有，也就只有翠芬有了。

大肚李听见“嫂子”两个字就像是长了翅膀，瞬间化身为灵活的胖子朝着走道冲了过去。见到走道里低着头的翠芬，他大喊一声“媳妇儿！！”就扑了过去。

翠芬差点儿没被大肚李的熊抱给折断了腰。和大肚李结婚十几年，两人哪里在人前这样亲昵地搂搂抱抱过？见跟出来的温岩看着，翠芬又是嗔又是怒，还害羞到不行。末了又觉着大肚李的肚子小了，身上的肉也少了，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这没良心的肯定没少吃苦，心中又是软又是酸。

“你……你还不放开！阿岩还看着呢！”

“看就看吧！你是我媳妇儿，我抱抱怎么着了！”

“哎、你、你这……哎”

翠芬嘴里那句“没良心的”左右是骂不出来了。

温岩这电灯泡早就想开溜了。偏偏翠芬和大肚李就堵在走道上，她想要离开还得让这两人到别处抱去。

看着翠芬那红红的脸，轻捶大肚李的背脊几拳，然后又变捶为抓的手，温岩莞尔一笑，也不去打扰那两人了。

“嫂子回来了就好，李哥想你想得都瘦了。我看嫂子还没吃饭吧？我给嫂子下碗面去。”

“这、这怎么好意思……！”

“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都是街坊邻居。李哥，你家锅放在哪儿？”

“上面吊柜！”

大肚李朝着厨房喊了一声，这才又看向媳妇儿。惊喜一过，他心中八分愧疚，两分不好意思。倒是忽然腼腆了起来。

“对、对不起、芬儿……都是我不好……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低了头，大肚李抓耳挠腮才在翠芬耳边挤出几句肉麻兮兮的话儿。

“知道是你错了你也不来道歉。”

翠芬佯装生气，拧了拧大肚李的耳朵：“我看你就是不想接我回来！”

大肚李没嫌媳妇儿拧得疼，倒是睁大了眼睛：“我去接你你就愿意回来？！早说啊！早说我第二天就去接你们娘俩了！我还以为你看见我会更生气呢我”

所谓夫妻吵架狗都不想理，也幸好温岩不懂什么狗粮糊脸。听着离家夫妻二人吵吵闹闹的折腾，温岩笑了起来。

等她做好两碗清汤素面，翠芬也拧着大肚李的耳朵来给温岩道歉了。

“你还不对人家阿岩道歉？！”

“是、是……得罪了啊，阿岩。是我迁怒于你了……店里最近生意不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温氏小厨的错。是我自己心不在焉的错。”

……仔细想想，媳妇儿不在，店里是越来越脏。温岩在的时候还有温岩打扫，现在温岩不在了，自己是一回都没打扫过店里。食客不来的原因，看之前食客留下不吃的东西他也多少心里有数那些炸品不是炸焦了炸糊了就是还生着。

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怎么就鬼迷心窍地记不起天天都有客人投诉说炸品还没熟，要么熟过了都成黑色焦炭了没法吃。现在冷静下来一回忆，可不就是丢人么？

一旁听着的翠芬也觉得挺丢脸的。不过她并不是为了自家老公丢脸，而是觉得自己很丢脸。

其实她家的炸品店哪儿有什么“秘方”可言？她家炸品好吃凭得全是他们夫妻俩做炸品的经验。她切东西不会量着大小，她老公下锅炸吃的也从来不盯时间，只看成色。真要有秘方，夫妻两人早就该写下来准备以后传给囡囡了。

至于金燕……她看金燕是唯恐天下不乱。听听刚才人家阿岩都对她家男人说了什么？人家分明是在让她这家这个不成器的去学好！就算是作戏……温岩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还知道她会站在走道上把客厅里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要说金燕和她家男人是一伙儿的她会信，要说金燕和温岩是一伙的……等下辈子吧！看金燕那恨不得她把温岩剥皮拆骨的眼神，翠芬知道他们不可能串通到一起。

这也就是说，这整个事情里最无辜的就是温岩了。

“没事儿。大家都住一个胡同里，不相互体谅哪里能把日子过下去呢？李哥、嫂子，你们要真是觉得抱歉，那就先吃了我这碗面。再耽搁面要糊了。来”

清汤素面卧上一个鸡蛋，再洒一点点葱花。两碗面被温岩塞进了翠芬和大肚李的手里。

细细的面条是手工鸡蛋面。因为时间摆得已经有点长了，所以失去了不少的水分。想来并不好吃。大葱被大肚李买来放在厨房的菜篮子里好几天，这会儿已经不是那么新鲜了。鸡蛋……这鸡蛋是翠芬怒回娘家以前买回来的。因为是农家自养的土鸡蛋，土鸡吃的是玉米粒和虫子，不是饲料，所以品质是很不错。只是翠芬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之后这鸡蛋就被遗忘在了大肚李家的冰箱里。

这两个月来大肚李没心情做饭，吃饭也是在外面草草解决。家里的冰箱就没怎么开过，自然也想不起媳妇儿买回来的鸡蛋。这会儿见了面条上卧着的鸡蛋，先是努力回想自家有没有鸡蛋，接着见冰冻了这么久的鸡蛋没有散黄，忍不住啧啧称奇。

夫妻俩都不对手里这碗清汤素面有什么期待。然而清汤素面里的碗里那一阵阵袅袅升起的白雾里扑鼻的芝麻油香气实在勾人食欲，夫妻俩一个千里迢迢赶回来“捉奸”，觉都没睡好，更别说是吃饭。一个两个月间都精神压抑，先前还想要鱼死网破与人同归于尽。这会儿被芝麻油的香气一勾，只觉得胃里忽然就火烧火燎了起来，着实是饿得慌。

“那李哥、嫂子，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去了。子贤还等我给他检查作业呢。”

温子贤的成绩向来好得很，一点儿也不需要温岩操心。家长检查作业这种话纯属托词。翠芬和大肚李还要送温岩，被温岩用面要糊了给劝了回去。

夫妻俩送走了温岩，对视一眼，拿起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