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都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米饭了……”

欣德爷爷乐呵呵的，这一碗响水米饭香甜得让他想起自己的童年。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光是有钱是买不到白米的，想靠白米饭填饱肚子，那就像是天方夜谭。能够用一整碗白米饭就着大葱炒猪肉当晚饭对还是孩子的欣德爷爷来说就是一个梦，一个只有在睡梦中才能看见的甜美的梦。

随着时代的变迁，白米饭已经成了国人最看不起的食物。每个小餐馆每天都要倒掉无数客人残留的米饭，年轻人最不想吃的东西的第一名也是白米饭。回忆是最美的滤镜，即便儿时吃得只是糙米，残留在记忆里的芳香甘甜也是特别的。吃了几十年的白米饭，吃过几十种号称美味的大米，欣德爷爷也没能找回吃到第一碗米饭时的感动。

欣德爷爷不是没有遗憾，却也明白有些感觉是不可复制的。然而当他习惯性地先不吃菜，而是先送一口饭进嘴里的时候，这一碗响水米饭给他的感觉极是震撼。

对，这碗米饭的美味正是辛弃疾写过的那种感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种甘甜，那种黏糯，那种跨越时间的美味……垂垂老矣的他在瞬间像是返老还童，又成了当年那个不需要任何配菜，只是抱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就能吃得狼吞虎咽的穷小子……

“电饭煲是煮不出这种米饭来的。”

不是奉承，只是单纯地有感而发。欣德爷爷的夸奖却没有让温岩露出礼貌笑容以外的表情。

欣德妈一度怀疑温岩是不是不知道欣德爷爷是谁，有多高的身份才会是这种反应。要知道她见过太多的人因为得了欣德爷爷的一句夸而表现出像是坐了土火箭、差点儿要飞上天去的欣喜。

谁让欣德爷爷不仅在学术圈里有名赫赫，也和不少老干部、文化人是知交好友呢？不管是有才还是有德，只要能得欣德爷爷一句称赞，就是路边摊也能野鸡变凤凰，被社会影响力极大的《舌尖》系列美食纪录片找去当拍摄对象。

“竹竿，你这半块鱼不吃了吧？哥们儿帮你吃了啊？”

大人们心中还在疯狂制表给温岩打分的时候，庞小胖已经摸~到了竹竿的身边。他手还没碰到竹竿的鱼排呢就被竹竿拿筷子打了手背。

“去去去！吃你自己的份去！这可是我留着最后吃的！”

竹竿和庞小胖不仅体型天差地别，就是吃饭的习惯也是两个极端。庞小胖是先吃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吃干净了才对着其他东西下手。竹竿则是强迫自己先吃不太喜欢吃、但有营养的东西，等保证了营养才会去吃留到最后的、最喜欢吃的东西。

“我的份……我的那份不是吃完了嘛。所以我才……”

辩解了一半，庞小胖突然一惊：“哎，你不是不喜欢吃肉吗？那我就代劳——”

“你那么喜欢吃肉，怎么不吃苦瓜酿肉呢？”

竹竿个儿高，脸一黑就特别有压迫感。在这样的竹竿面前庞小胖也不好造次，只好说着：“我、我这不是和你一样吃不了苦瓜么……”

一长一圆两个活宝的争执被温子贤看在眼里，觉得自己在金碧辉煌的庞家里格格不入，又觉得自己这样的人也能和庞小胖还有竹竿他们吃一样的东西实在是太奢侈了的温子贤端着自己的鱼排，喊了庞小胖和竹竿几声才被两人注意到。

双手端着鱼排的少年脸上被自卑染上了些许的胭脂色：“我的这份还没碰过……”

上供一样的温子贤让欣德妈心中冷哼一声：瞧，下等人就是这样了。做什么都想着讨好上等人。接下来就该他妈妈把海鲷让给儿子了……吧？

欣德妈向着温岩看去，只见温岩脸不红心不跳也不尴尬。坐在温子贤身边的她就像是没听见温子贤都说了些什么，只是优雅地用餐。

因为温岩做的晚饭是中西合璧，既有中式的米饭，也有西式的沙拉和煎鱼排，所以餐桌上每个人面前除了筷子之外也有餐刀和餐叉。

餐刀和餐叉在温岩手上流畅得仿佛她已经吃了几十年的西餐，就是自诩上等人的欣德妈都不敢说自己能和温岩比餐桌礼仪和餐桌仪态。温岩也不客气，分好的鱼排佐着沙拉食用，表情平静地好像在吃白米饭配炒白菜。

对温岩而言这海鲷真的太一般，尽管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试图让这海鲷变得好吃一些，可素材的限制摆在那里，想要重现魔兽料理中的煎霸王龙鳞鱼的鲜美滋味绝对没有可能。唉……吃这海鲷还不如去捕条蛇来烤着吃呢。可惜城市里也没蛇可捕。

还好欣德妈没有异能，要是精挑细选了半天食材的她能听见温岩的心声，只怕这会儿已经被温岩气得心肌梗塞了——自己花大价钱买来就是想震撼“下等人”的食材在别人的眼里居然还不如一条野蛇？？

温岩停下餐叉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支持温子贤的让肉行动，没想到她只是略一皱眉：“温子贤，抬头、挺胸，直起背来。”

温子贤如同受惊的小鹿一样肩头一动，不过还是依言直起了背脊。也就是他直起背脊、挺起胸膛、抬起头来对上庞小胖和竹竿的视线之后才发现这两人都是一副“你小子说什么鬼话呢！”的表情。

“子贤，你别管他。他已经一身肉了，多吃一口少吃一口没差。倒是你，你胳膊比我还细，不好好吃肉怎么行？”

“呸呸！谁多吃一口少吃一口没差！没发现我最近都瘦了不少吗？！不过竹竿说得没错，子贤你再瘦下去可真就是要变成仙女，被风一吹就上天了！好好吃你的肉！等你落地了再说！竹竿这小子嘛……也就看起来瘦，没见他比咋们都高那么多？我吃他几口肉他也不会变矮的！”

庞小胖说着就又去抢竹竿的煎鱼排。两个孩子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不是“你没吃过好东西”的怜悯，不是“你是穷孩子”的同情，庞小胖也好，竹竿也罢，他们都没把温子贤当作是“下等人”。在他们眼里温岩不是厨子，不是保姆，温子贤也不是“下人的孩子”。

温子贤的眼眶湿漉漉的，他刚想驼下背来就想起温岩对他的要求：抬头、挺胸，直起背来。……是啊，不抬头、挺胸，直起背来，有些东西就看不到了。

“你瘦？你哪儿瘦了？分明是胖了！”

“我瘦的是心！温阿姨做饭那么好吃，别的吃再多我也没有满足感！你不知道胃被撑得疼，但是还饿得不得了的感觉有多煎熬！”

“被饥饿煎熬的人分明是我！吃过温阿姨做的饭菜我再吃别的就像吃猪食泔水！你能想象我有多期待今天吗？！”

童言无忌，没有恶意的直言才是最伤人心的。欣德奶奶这一瞬可谓是万箭穿心。这些天家里的饭菜都是她一手张罗的，还全是她的拿手菜。为的就是让家里独苗苗的情绪好些。没想到在这孩子的眼里，她做的那些都是猪食和泔水……

可、确实……就算她不想承认，事实也已经摆在眼前了。刚才她还那么嫌弃的煎鱼排这会儿已经全进了她的肚子，想拿给欣德都不行。那碗白米粥也被她喝得几乎见底……再看桌上的其他人，谁的鱼排还有剩？就是媳妇儿面前的盘子都光洁得像是舔过。也无外乎知识分子出身的媳妇儿这会儿闹了个大红脸，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就打肿了自己“绝对不会承认好吃”的脸。

海鲷是按照聚餐人数买的，每人只能分到一块。为了不被庞小胖觊觎自己剩下的半块鱼排，竹竿干脆一口吞了自己的鱼排。欣德爸从不知道自家儿子还能这么失态，但海鲷按照人数买是他定的，他要是再多让妻子买几条海鲷，儿子也就不必和庞家的孩子争吃打闹。再者这会儿还是在别人家里，他的教养让他无法在人前教训儿子，只能默默埋头饭碗一阵苦吃。苦吃的结果就是欣德爸很快忘记了儿子的“失态”，只感慨于苦瓜酿肉居然像绿玉翡翠一般青翠！一咬里面的肉汁就ss涌~出。霎时间轻微的苦味中鲜味满口，只觉得吃了还想吃，嘴巴是越动越快。

“来，吃块苦瓜。”

最后还是温岩用吃的堵上了庞小胖和竹竿的嘴。

“温阿姨！你就舍得我和竹竿成天挨饿吗？！”

庞小胖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哭唧唧地跟温岩撒娇。

“一想到子贤每天都能吃这么好吃的，我就嫉妒……”

竹竿凉飕飕地盯着温子贤，也被温岩喂了一块苦瓜酿肉。

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被天之骄子嫉妒的一天，温子贤莞尔不已。回头再看自己妈妈，这位一脸坦然，并且——

完全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