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启总觉得剧组的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点儿怪。那种眼神说不出是调笑, 是调侃, 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他今天的最后一场戏是作为臣子之一与其他臣子一起向王劝谏的戏，也是他这个角色老年形象的最后一场戏。

因为是群体戏，开头一条镜头主要跟着主角跑, 白启是老年人的形象，所以跟在队伍后边儿并不起眼。这场戏拍得出人意料的顺利。到了白启为主的部分, 剧组又重拍一遍，这次镜头对准了白启。白启饰演的老年忠臣从一开始的中流砥柱到渐渐地跟不上队伍, 后来沦落到队伍最后。这位老人在意识到自己已经追不上先头队伍的时候愕然一愣, 停步于原地。接着缓缓发出长长的叹息，将双手背到了自己的身后，强迫自己直起已经佝偻的背脊, 让自己望向天空……

“唉………………”

此处并无台词, 这一声长叹却是意味深长。现场收音的录音师和导演都用耳机监控着这长长的一叹，听到这一声长叹感情丰沛, 婉转中有着欲言又止的曲折, 这才相互点了点头，告诉对方自己觉得这条ok。

换了平时，丁白导演可能还会再让白启拍个一、两条，琢磨一下还有没有更贴切的表演方式。这天丁白导演却是在白启一条过了之后不再做任何要求。

这么少见的情况换了别的演员可能心中就要敲锣打鼓普天同庆了。谁让丁白导演这个处~女座那强迫症发作起来能把演员往死里逼，不把最后一丁点儿劲头逼出来丁白导演都不罢休？

白启起初也是怕了丁白导演, 还没看见导演脑袋上的卷毛儿呢，光是听见导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都想绕道走。苦过最初的两个月以后，除了和丁白导演合作过好几回的主演们, 其他演员还在奄奄一息着呢，白启就差不多把丁白导演的操练当日常了。

这会儿被丁白导演这么不带折腾地放下了场，白启反而觉得有些不够。但是刚才那一幕他确实也琢磨了很久，没戏的时候就一个人在思考那些小细节要怎么去表现。他第一条就完美地再现了自己在脑内演练了百逾遍的内容，这会儿要让他再有所突破，他还真是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地方还能改进。

见白启恋恋不舍地往导演那边偷看，在一旁待机的女演员们娇笑几声，调侃道：“怎么？难得不被丁导折腾一次，还想了？”

“没有没有！姐姐们别开我玩笑了……！”

白启这会儿还化着老年妆呢，看起来就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头子。这么个老头子管如花似玉的美女们叫“姐姐”，那画面也是酸爽。

“去去去！我们哪儿有你这么大的弟弟！还不快去把妆给洗了！”

一个女演员笑着拍了白启背上一掌，其他女演员们也花枝乱颤成一片。白启在女演员们的调笑声中几乎是落荒而逃演艺圈有纯洁的小公主吗？或许有吧，但白启从来没接触过那样的人。他接触过的女星，哪怕看起来再仙气十足，内里都是肉食动物。这让白启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小和尚问老和尚：师傅我们为什么不能下山？老和尚回答小和尚：因为山下有老虎。

白启以前只当是自己长了这么一张脸才会吸引到那么多~肉食动物，在剧组里待久了他才终于明白娱乐圈是遍地老虎。很多人甚至荤素不忌，吃起来是不讲什么节操和德行的。

当然了，这种事情白启无权置喙，毕竟他不是撕葱公子那样身家硬到能做的娱乐圈纪~检~委的人。娱乐圈里战略合作的“情侣”、“夫妻”又多不胜数，随便拿一般的道德标准去套这些“战略合作伙伴”的身上，似乎也有些怪怪的。

对此白启的结论就是：管好自己。没了。

难得拍摄结束得早，白启借尹崇的房车洗了个澡。尹崇不是《合纵连横》的主演，是“特邀主演”。他的戏份就全剧而言很少，但这不影响他担当整部剧的吸睛保证。

《合纵连横》的钱大部分砸在服装、道具、场景还有各种硬件上面。给演员的钱其实不多，演员在片场的待遇也不太高。虽然丁白导演承诺如果这部剧上线后收视不错，会给演员们花红。可是这部没有迎合市场的剧能不能爆都是个问题，再者导演不是金主爸爸，在钱上也没有拍板的权利，所以演员们几乎都没把“花红”当一回事。

而这也是尹崇只是“特邀主演”而不是“领衔主演”的原因。要不是尹崇和丁白导演私交甚笃，恐怕剧组想把尹崇请过来做“特邀主演”都难。毕竟尹崇要养活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他身后一整个从造型到法律都全是业界精英的团队。

尹崇这个大牌倒也不给剧组添麻烦。轮到他的戏份，他不轧戏，也不让剧组拨钱给他维持自己大牌的待遇。他直接让司机开了他的专用房车过来。既保证了自己大牌应有的待遇，不让自己掉价儿，也给剧组更多负担。

其他演员们看在眼里，想酸他没多少戏份待遇还超高也酸不到。谁让人家是自带大牌待遇，根本不稀罕别人给他什么待遇……

白启和尹崇的私人关系不错，两人又有圣火图腾这个接点。尹崇来的这段日子，白启的生活质量有了质的飞跃。演技上尹崇从来不以师傅自居，也从来不说自己可以点拨白启、指导白启。只是偶尔见白启一个人练习，他会和白启对对戏。

武侠小说里，一位初入江湖的少侠想要急速成长，那要么是被高手传功传法，要么是和高手直接对决。演员的这行当里，白启幸运地两样都占全了，结果也就不言而喻。

洗完澡白启换了身衣服。一身白体恤、牛仔裤打扮的他活像是个大学生。他没事可干，正想着自己要不再看会儿剧本，就见剧务跑来了。

“小白！吃饭了！”

“啊？”

丁白导演这个拍戏狂人的组里一周七天有六天半都没法准时在饭点开饭。能这么早就开饭，那真是难得。

“导演说今天饭就不各自吃了！大家聚一聚，在村儿里小广场上一起吃！也顺便开个小会！”

“哦……好，谢谢。”

原来是要开会。白启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用毛巾随便撸了几把自己的头发，顶着一头半干不干的毛白启就往小广场去了。他不是尹崇，连不对这镜头的时候都能如天体般自然发光。难得能松口气，他也就懒得打理自己了。横竖再怎么打理也打理不出一朵花儿来，他要为悦己者容，那也有悦己者在才行。

白启到小广场的时候，尹崇已经坐在主位上了。在场就属他咖位最高，其他人也基本就以他为中心众星拱月地落座。

尹崇见了白启，勾勾手让他过去。白启不假思索地就过去了。

“哥，你找我有事？”

尹崇对白启说过自己不喜欢被叫“祟帝”，所以这段时间已经变得和尹崇很熟的白启就叫尹崇“哥”。

“坐吧。”

尹崇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白启就乖乖地坐下了。

丁白导演就在尹崇的另一边上。这阵仗白启以前也经历过，是训话的标准配置。心道肯定是自己今天下午那一条过的戏有问题，白启内心忐忑，连小助理给自己端了什么来都没好好注意看。

味同嚼蜡地拿起筷子，白启想这或许是“最后的晚餐”大概是错觉，今天这顿晚饭整个剧组的人都吃得异常安静。心道难道不是丁白导演要训话，而是要做什么重大讲话、还是那种要宣布不太好的事态的讲话，白启擅自揣测着《合纵连横》剧组是资金链断裂了，还是金主爸爸跑路了，又或者是金主爸爸想换演员……

等等，难不成是自己要被换掉？

白启划了一口饭进嘴里，总之先给自己压压惊。他怕自己没吃饱，待会儿挨批的时候扛不过来。

米饭一进嘴里，白启就尝到了番茄的酸和酱油的鲜香。《合纵连横》剧组的伙食并不高端，因为没钱，伙食都是剧务轮着负责的。用来做饭做菜的也是普通的电饭锅和普通的炒菜锅。

就是这破地方连天然气管道都没有，只能从镇上运小罐的液化气过来，于是偶尔液化气用没了，新的液化气一下子又运不过来，剧组的人就得吃有点儿夹生的菜和还没有煮出味道的汤。当然了，剧组都是紧着演员吃好的，所以白启等人从未吃坏过肚子。倒是有副导演吃了半生的菜拉肚子拉到脱水被送去医院。

再多划两口米饭，除了番茄的酸和酱油的鲜香，涌~入白启口中的就是肉~香、虾鲜、酱辣、玉米脆、胡萝卜甜和广式粤味香肠那带着一点点儿酒味的鲜香甜咸……

“阿岩？”

咽下像是煲仔饭，又不像是煲仔饭的焖饭，白启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温岩。他下意识地朝着四周看去，顿时周围响起一片掌声。

带头鼓掌的是一个眼镜儿，这个人白启没见过。这眼镜儿身边那个拿着手机像是在拍什么的女孩儿白启也没见过。白启茫然了一会儿，脑子这才反应过来。

“阿岩？！”

白启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望着这个模样的他，被那一阵掌声给弄得已经不好意思出去的温岩顿了顿脚步，还是从小广场周围的一座民房后面走了出来。

……天啊，本来只是简简单单的私人探班，怎么就变得这么大张旗鼓好像在做节目一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