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贤不是油桶,是人,还是个正在发育中的孩子,半包方便面不抵事。屋子里没有可以用的素材,那只好到外面找素材了。
温岩关上木头碗柜,开始梳洗换衣服。
——即使所在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但圣女就该有圣女的矜持。蓬头垢面的出外见人玷污的不仅仅是自身的荣耀,也是贬低了见到自己的人与侍奉自己、支持自己的人。
把简易衣柜里那些油腻且不知道洗过没洗过的衣服扔到一边,忍着小美人鱼获得双脚后每一步都犹如在针尖上跳舞同等的疼痛,温岩总算找到了一身朴素但干净的衣服穿上。她把长发梳成发辫后随手盘起,没有发簪发饰就随手拿了支干净的筷子暂代了发簪发饰。
方老太家的小楼统共四层。三楼和顶楼是方老太自家用。一楼到二楼每层有三个房间,温岩和温子贤住在二楼。小楼里没有卫生间也没有厨房,更没有阳台。所以每一个租户都尽力地利用好自己门前走道里的每一处空地。温岩和温子贤房门外的走道上陈列着的是洗漱用的盆架、毛巾,还有一口铁锅和接着一个小煤气罐儿的小灶台。
温岩穿梭在狭窄的走道上,被屋外的阳光稍微刺痛了眼睛。
看来这身体已经很久没有沐浴过阳光了,以至于阳光下一双眼睛很难睁开,还看什么东西都呈现出微微的蓝色。
“唷~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阿岩嘛~”
温岩正头疼耳鸣着,就有妇人靠了过来对她打招呼。妇人体态丰满,脸在阳光中不甚清晰,温岩一时想不起这是谁,但直觉告诉她:她不喜欢这来人。
“怎么?今个儿没酒钱了,终于想起来要出去‘干活儿’了啊~?”
妇人语气刻薄,话中意有所指,脸上的笑也是满满的嘲讽鄙夷。她见温岩气势汹汹地朝着自己走来,肚子里已经酝酿出一堆难听话准备问候温岩。哪知温岩气势汹汹地走到了她面前,又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期间竟是对她不理不睬,仿佛没听见她的声音也没看见她的人。
“哎~!哎哎~~!”
妇人还想挑衅,不料温岩三步并两步已经下了楼。错失欺负败犬的好机会,妇人一阵恼怒,却也知道自己再追着温岩骂下去被邻里看笑话的人就该是自己了。只好“哼”了一声后扭着屁股走了。
温岩还是圣女爱瑞斯时见过的恶毒贵族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一个妇人的挑衅连被她放在心上的价值都没有。她走在狭窄却人流湍急的羊肠小道上,不时迂回着避过迎面而来的三轮车与电动车。
之前的温岩没留下什么钱财,最后一张粉红色大钞被这个女人换成了劣质的酒水,然后她用这酒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接手了这个身体的爱瑞斯,现在的温岩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这附近杂货小店三五步一家,小超市她一眼看去就能望到两家。其他全是各种小吃店,扒肉饵丝、氽肉卷粉、罐罐米线、红油燃面、炒饭烩饭盖饭套饭铜锅闷饭、煎炸烧烤串串香钵钵鸡应有尽有,只要有钱,从街头能吃到街尾不带重样儿的。
问题是,温岩没有钱。……好吧,她兜里那两个一毛的硬币勉强算是钱,但这世道去公共厕所都还要五毛钱呢,两个钢g儿能做什么?
清晨的阳光正好,灿烂的光透过大大小小、横七竖八的招牌以及缠绕成一团的电缆电线射入窄小的街道,温岩汗出不止,停步在一条半米宽的小巷前抹了抹额汗。
不行,再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只是徒增疲劳而已。这附近又没有广袤的原野、幽深的森林、小小的村庄。广袤的原野上能猎到野味,幽深的森林里有无数的山珍,小小村庄里的农人一般都和蔼可亲,向他们要一个孩子的口粮是不成问题的。只是——
这个身体的记忆显示这个世界的人口密集得厉害,这里又是都市之中,想在这种地方猎野味捡山珍根本是不可能的!淳朴的农人就更不用想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起码也要有米……嗯?那个是?
温岩来回扫视四周的视线在扫过一家黑乎乎的小店后又重新折返了回来。
那是一家卖炸品和烧烤的小店。穿着脏兮兮、油腻腻围裙的大肚男人正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削马铃薯皮。马铃薯大小不一,表面凹凸不平,有的还冒出一点尖尖的绿芽。这样的马铃薯整整有三桶,那削马铃薯的大肚男人脑袋和大腿之间夹着大肚子,动作十分笨拙,削个马铃薯皮四舍五入约等于上刑,一桶马铃薯竟是硬生生削出半桶皮来。
温岩在自己的脑袋里刨了一半天总算翻出了有关这个男人的记忆。男人诨名大肚李,这间炸品店平时是他媳妇儿在看,削皮穿串儿刷锅洗碗这类的事情也是他媳妇儿在做。大肚李只管晚上来了在客人面前把媳妇儿准备好的材料往油锅里一炸,炸好了起锅让媳妇儿给客人送去。歇店了就去找狐朋狗友喝酒抽烟打麻将,一点儿不帮忙媳妇儿。他媳妇儿和他为这事儿不知道吵过多少次,烤串儿胡同就没有一间屋子是隔音效果好的,夜里这对夫妻的吵架都被邻里当比话剧小品来“欣赏”了。
大肚李这会儿能坐在这儿削马铃薯皮,看来这回他是把媳妇儿气狠了。媳妇儿直接对小店撒手了。
“大肚……李卿……李哥!”
温岩还没完全习惯这个世界的称呼,别扭了好半天才想到一个还算合适的称呼。
大肚李一抬头就看见温岩站在自己面前,一脸严肃地右手按胸,左手微伸,如同西方电影里的外国人一样文绉绉地问:
“敢问您是否能把这些马铃薯皮给予我?当然,是免费地给我。”
大肚李和温岩住一条街上,大伙儿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自然是认识温岩的。就是温岩这会儿的形象和以往那邋邋遢遢的酒疯子形象没有一点相似,害得他花了好几十秒才认识这是方老太家二楼的未婚先孕女。
以往浑浊得像是树干上两个洞的眼睛如今明亮而有神,乱七八糟好似鸟窝的头发也干净利索地盘起。一身衣服虽然老旧过时,洗得发白,但整个人十分干净,就连指甲缝里都没有一线黑色。总是趿拉着拖鞋的脚上好好地穿着廉价的帆布鞋,平时一靠近就能闻见的酒臭今天变成了淡淡的肥皂味儿。
眼前的温岩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要不是手上全是泥巴,大肚李都要用手去揉揉自己的双眼了。
“阿、阿岩?”
“是我。”
“你、你……你想要土豆皮?”
“是的!能否请您把这些宝贵的马铃薯皮,免费的,给我呢?”
听着温岩咬重了“免费的”几个字的大肚李这会儿还想掏掏自己的耳朵,看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以前的温岩不说是坏人吧,但挺难相处的。别人帮她她会觉得是看不起她,多说她几句她就会觉得别人是在排挤她、打击她,要她自己主动找别人帮忙,那还是等下辈子吧!但现在,那个温岩居然来求他了?还是为了一点土豆皮?
“可是可以……你要拿去干什么呢?”
大肚李承认自己是很好奇这是吹了什么风。
“吃!”
温岩回答地很干脆,干脆到只有一个音节。大肚李大张着嘴巴,半晌没有阖上。
因为着实是太好奇了,大肚李干脆让对门儿帮忙看一下自家店铺,自己帮着连爬个楼梯都吃力到犹如登山的温岩把泡在泥水里的土豆皮搬到了方老太家的二楼走道上。
温岩从碗柜里拿了簸箕出来,一撸袖子就把泥水里的土豆皮倒在了簸箕之上。
刚削下来的土豆皮薄的薄,厚的厚,可以看出削皮人的手艺实在欠妥。温岩一边颠簸着簸箕,一边在水龙头下翻洗着土豆皮。等把土豆皮上的泥巴都洗干净了,再把薄厚不均的土豆皮按照薄厚分到了簸箕的两边。
簸箕透气沥水,和网兜差不多,趁着土豆皮沥水的功夫,温岩又从屋子里拿出了早上找到的食用油和半包方便面里的调味盐包。
“阿岩,你这是在做什么?”
大肚李好奇地看着温岩倒油开火。其实他多少能猜到温岩要做什么,只是他自家就是开炸品店的,他不相信温岩敢在自己这个炸得东西没有十吨也有五吨的炸品行家面前卖弄。再者他给温岩的可不是土豆,只是些土豆皮,他还真不相信每天自家都要倒掉好几斤的土豆皮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
“准备炸马铃薯皮。”
听见温岩的话,大肚李在心中嗤笑一声,嘟囔着这温岩怕不是喝多了酒把脑子都给喝烂了。还拿腔拿调地把土豆叫什么马铃薯……
这炸品最重要的就是温度,宽油大火炸出来的炸品那才能外酥内软喷喷香。温岩家就她和温子贤娘儿两个,一口锅是温子贤那干瘪娘娘腔也拿得动的双耳小铁锅。因为不是什么正规厂家的出货,锅壁薄厚不均,受热不匀,温度难以控制。加上锅子太小,油多了开火往里面加东西一炸肯定要溢油,油少了……土豆最是吸油,油不够不但炸不出酥脆感来,还容易炸不透。到时候要么一截焦一截勉强能入口,要么一截可以吃,一截还半生不熟。再差点,那干脆就是糊的糊、生的生。
这锅平时烧个水煮个菜还行,用来炸东西那真是什么好东西都能砸在这锅里。……算了,反正温岩拿土豆皮干什么都与自己无关。坐在那儿削土豆皮削得人头晕,这爬楼就当是松活松活筋骨了。
大肚李对温岩的动作不感兴趣,寻思着怎么找机会跟温岩说一声自己要先回去顾店了。
这边温岩看了一眼装满土豆皮的簸箕。五只风精灵正在簸箕上飞舞,喜欢温岩的它们不需要温岩的命令也会自行去做会令温岩感到开心的事情。见温岩看了过来,风精灵们立刻露出了害羞的表情,牵起手来在簸箕上转着圈跳起了舞。随着风精灵转圈舞蹈,簸箕里的土豆皮也在悄然干燥。
双耳小铁锅里的油很快热了,跳舞的风精灵们从簸箕上来到了小铁锅周围。三只火精灵从炉子上的火焰中探d醒过来,生性大胆而热情的它们见了风精灵后很快与风精灵一道围绕着小铁锅跳起了舞。
土豆皮被温岩分成几份,最先下锅的一份在热油中发出了“滋滋滋”的声响。
和风精灵不同,火精灵能直接钻入锅中金黄色的油里。见油里被温岩加入了土豆皮,三只调皮又充满好奇心的火精灵钻进了锅中。把食用油当成小小的水潭来嬉戏,不时向风精灵泼去几点油星,继而叉着腰对惊慌失措地躲开的风精灵哈哈大笑。
火精灵地加入让整个小铁锅中的温度不再受薄厚不均的锅壁的影响,即使不用大锅的宽油整个锅内的温度也是恒定的高温。风精灵适当地干燥了土豆皮,不让太薄的部分没有一点水分,以至于下锅后迅速变焦,也不让太厚的部分保存过多的水分,以至于下锅后无法炸透。
这边大肚李还没找到机会跟温岩说自己要先去顾店了,那边锅里的土豆皮就已经散发出些微的香气。
在遥远的古代,人类很难从自然中直接获取糖分,所以能够转化为糖的淀粉就对人类充满了吸引力。而油脂直接关乎着人体是否能储存和供应足够的热能,想要在寒冷艰苦的自然环境下生存,囤积脂肪是非常必要的。于是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之后,人类对淀粉与油脂的热爱可以说已经镌刻在了基因里。
淀粉在油脂中被炸熟煎透,光是清脆的油爆声就能让人分泌出口水。等闻到焦香的气味,喉头就会忍不住滚动。
好香……怎么会这么香……不过就只炸土豆皮而已……
差点让口水从嘴角溢出的大肚李感觉自己胃部一阵痉挛。他一个专做炸品,靠炸品生存的厨子竟是被炸土豆皮的香气勾起了食欲,肚子中升起一阵难忍的饥饿。
有风精灵和火精灵控制油锅的温度,温岩一点儿也不怕锅里的土豆皮焦了。在等土豆皮炸好的这段时间里,她又进屋子里拿了碗盘。
薄的土豆皮只需要一会儿就能被炸得酥酥脆脆,被温岩用漏勺从油锅里捞出来的时候,上面还“滋滋”着小小的油泡。厚的土豆皮需要多炸一会儿,在温岩把薄土豆皮盛出后这些厚土豆皮就在锅子里被火精灵当成小小的木桩与岩块。火精灵们围绕着这些“木桩”、“岩块”嬉闹,喷香的气味随着风精灵们的舞蹈传出去老远。
“是谁家在炸东西?真香!”
与方老太家相隔不过两米小街的对面三楼打开了窗户,有拄着拐杖的老大爷伸出头来朝着温岩这边看。
老大爷胃不好,牙齿又掉了个七七八八,别说油炸的东西家里的人不许他吃了,就是稍微硬一点儿的水果家里人都要拿水给他炖软了才许他吃。老大爷早就馋香东西了,偏生现在的炸品店为了追求利益,大多用得是廉价的油,且一锅油日日夜夜都在用,没相关部门单位来查,根本不会换。
这烧久了炸多了各种东西的廉价油总有股说不出的糊臭味,那里能散发出如此的清香?嗅着温岩炸土豆皮的味道,老大爷只觉得回到了小时候蹲在工厂食堂门外才能闻见的油炸香气。
之前挑衅温岩不成的丰满妇人此时正在方老太家小楼二、三楼之间的小阳台上晾衣服,嗅到油炸土豆皮的香气也不禁多抽了几下鼻子。
这时间说是做早饭已经有些迟了,说是做午饭那还早。再说谁家会拿煎炸的东西当早饭?难不成还怕这大热的天气不够上火?
丰满妇人晾好了衣物,把装衣服的盆拿回自家盆架上放好在惊觉那油炸的香气是从拐角那边、温岩住的那条走廊上飘出来的。
哎哟哟?这是天要下红雨了?万年烂醉的酒鬼不但一大早就醒了,出门再回来买的东西还不是酒?平时把所有活儿都扔个一个十一岁孩子做的懒女人也会自己动手炸东西?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妇人纠结了好一半天,终究还是没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跑到走廊拐角处朝着温岩那屋探头。
妇人没看见温岩,倒看见了楼下炸品店的大肚李。妇人心中一声冷笑:她就说嘛!那个迟早醉死的温岩怎么可能会做吃的呢?就是不知道大肚李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大肚李前些天气跑了媳妇儿,这就来勾搭温岩这个醉鬼了?
前后不过十几秒钟,妇人已经在心里拿温岩、大肚李和大肚李媳妇儿编了一出《天地有情》。背对着妇人的大肚李突然转过身来,妇人顿时被他逮了个正着。而妇人也看见大肚李正拿着一个小碗舔碗底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