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金喜，我弟弟叫金庆，我俩的名字有点俗气。

金庆没跟我说过他上学时候，被人打耳光的事。但他那时候的小学同学杨颖也在场，知情，当年的事都是杨颖跟我说的。后来我又偷偷翻过他的日记，证实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那年金庆上高二，学业很紧，晚自习每天要上四节课，到夜里十一点左右才下学。我弟金庆不是一个好学生，学习成绩特别差，是班里面垫底的人物。他成天就知道上网吧，睡觉，胡闹。那些年对我弟来说最要紧的事，恐怕就是找女朋友了。

谁上学时候不是那回事啊！都特别虚荣，好面子。学校再大也不过是那个圈，谁都知道谁。我弟学习成绩比不上，又混不上学校大哥的地位，整天无所事事瞎矫情，说什么孤独啊，寂寞啊，现在想起来真是特别傻逼。

他一个心思地只想找个女朋友炫耀炫耀，可别人凭什么看上他啊！他就找到了和他曾经纠缠过的小学同学，杨颖——这他妈都是他上小学时候的事了，他们初中没在一个学校上学，人家杨颖早他妈的另觅新欢了！

杨颖的新欢住在长青市下面的一个小县城里，而杨颖的家在长青市，俩人放假的时候凑不到一块儿，我弟金庆就在高二上学期放春节假的时候钻了空子，跟杨颖在一起偷偷约会了几次——其实也无非抱一抱，亲亲嘴什么的。可我弟每次出门都打扮得光鲜亮丽，跟他妈要去做多神圣的事儿一样！

那时候金庆纯粹就是第三者，俩人偷偷约会之前，杨颖都跟金庆明说了，他们也只能在一起腻几天，等开学了去学校，让金庆必须装作不认识自己，避免她现任男友起疑心。我也真是服了这俩人了！特别是我弟，多大的年纪啊就这么急着恋爱，还他妈当了一个小三。

我弟过了把瘾，开学之后，俩人也就不联系了。

时间又过去了有一个月，天气刚开始转暖，算起来也是中春，我弟那时还穿了一件夹克衣。

就在那季节的有一天晚上，我弟正在上晚自习，他连正课都不会认真听，自习就更不会学习了，只趴在桌子上玩手机。

突然杨颖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说她和男朋友分手了，这时正在医务室。

我弟接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心里可真谓是又惊又喜，而且一点担心都没有。他早他妈盼着杨颖跟她男朋友分手，这样自己才有机会光明正大地上位。至于杨颖说她正在医务室这回事，我弟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倒希望杨颖病得重一些，自己也有过去献殷勤的理由了。

当时还正在上课，我弟就直接跑出去教室，往医务室去了。正在监管班级纪律的学生跑出来喊金庆，我弟理也没理。

他过去医务室的时候，看见杨颖正在医务室外面的走廊上等他。杨颖看上去精神饱满，不像是生病的样子，脸上也就连一丁点失恋后的伤心也没有。不过我弟还是强压住兴奋，佯装出焦急的模样，上去关切地问杨颖怎么了，有没有生病。

杨颖说她没生病，她的同学病了，她是陪同学来医务室看病的。她的同学正在里面输液，杨颖带金庆进去看了看，那是个满脸麻子的瘦弱的女生，脸上却时刻透着一股不耐烦的狠劲儿。我弟对那个女生的印象特别深，因为过一会儿金庆挨打的时候，那个女生也在场，且她对我弟说了几句鄙视的混话。

看完那个病女生，杨颖就带着我弟又去了走廊。杨颖展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低着头，站在我弟跟前，离得特别近，声音娇滴滴地诉着她和她男朋友分手的苦。而我弟哪儿受得了这个诱惑啊！他当时就把持不住了，双手握住杨颖的肩膀，一个劲儿地说别伤心，还有我，还有我——我都不知道我弟后来想起这些觉不觉得丢人——当时我弟发现有和杨颖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的希望时，直接甜言蜜语地说了不少好话，最后杨颖把我弟带到了楼梯阴暗的拐角处，一把抱住了我弟，把头埋在他怀里，而我弟就紧紧搂住她。我弟在日记里形容道：当时四处漆黑一片，天气有些冷，而娇小的杨颖钻进他怀里的时候，他觉得，他一时间拥有了整个世界的美好。

可这美好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楼道里便有人上来了，脚步声倒不是很明显，倒是这人先咳嗽了几声。

听见声音，杨颖吓了一跳，忙从金庆的怀里钻出来，说熟人来了，让金庆快走。金庆虽不情愿，但看见杨颖着急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下楼梯走了。

楼道里，他遇见了那个正上来的男生，这男生金庆认识，正是杨颖的前男友，叫姬朝，是学校篮球队的体育生，长得又高又大——金庆很嫉妒这个男生，原因是他曾经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有杨颖，且他不仅身体好会打篮球，而且学习又好，在学校里也混得风生水起的，没几个人敢惹。

两人在楼道里就这样路过了，都没有说话。金庆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看见姬朝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他也没有在意，准备先回教室。当他下了楼梯在校园平地上往教室走的时候，姬朝在医务室外面的走廊上探出头，叫了金庆一声。我弟听见有人叫他，便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姬朝在叫他。姬朝一边叫他，一边伸手招呼他过去。

我弟开始不知道姬朝叫他过去干什么，他那笨脑子也没有多想，直接就过去了。他上楼的时候发现，姬朝正在楼道黑暗的拐角处等他。

我弟问姬朝叫他上来干什么，姬朝没回答，反而一副凶很蛮横的模样，问我弟和杨颖以前认识不认识。

我弟也没回答，他见势有些不妙，准备撒丫子跑，可这时候来了两个染着红毛的学生混混，看样子都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表情凶狠。

这时候我弟才意识道，姬朝方才打得那个电话，是叫人的。

恍惚间，姬朝猛然扇了我弟一巴掌，我弟被打蒙了，呆在原地什么动作也没有。他当时怂了，不敢跑，也不敢还手。他日记里说他当时脑子空白一片，就想赶紧把事弄完，赶紧走。

姬朝说他都知道了，金庆和杨颖在春节时偷偷约会的事。他说这是杨颖有一次跟他吵架的时候说的，姬朝问金庆是不是和杨颖亲嘴了。

金庆低着头，一副怂包的模样。他开始还企图用真情打动姬朝，便承认了，说是，还说自己喜欢杨颖，希望能和杨颖在一起。

他刚说完，姬朝又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特别狠，打得金庆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痛，脑子嗡嗡地想。姬朝说他现在虽然和杨颖分手了，但金庆和杨颖在春节约会的时候，他们还没分手。姬朝说金庆搞坏了他的面子，让金庆自己说，自己是不是做了错事，该不该挨打。

金庆怂成了比，说自己错了，该挨打。

说完姬朝一边扇他脸，一边呼他脑袋，一边用脚踹他。姬朝叫来的两个黄毛也开始动手，又扇又踹。金庆不敢还手，他的眼镜被打掉了，也不敢捡，只一个劲儿地抱头蹲在角落里。当时还没意识到自己是怂包这回事，他满脑子只想着快点挨打完快点走，连跟杨颖在一起的事情也不敢想了。

这时杨颖带着她刚输完液的同学过来了，杨颖看见这个情况，忙冲过来拦住姬朝，又哭又喊地让他住手。

姬朝住手，对金庆说，如果他答应以后不再跟杨颖见面，他就让金庆滚。金庆不敢看杨颖，只说了一个字，行。

金庆特窝囊地蹲在地上摸找眼镜，找到的时候，镜片从镜框里摔出来一半。他站起来，低着头，窝囊地把眼睛安在镜框里，然后带上。

杨颖在那里又哭又闹地捶打姬朝，姬朝问杨颖刚输完液的朋友，问她觉得金庆该不该打。那个满脸麻子的女生冷冷一笑，说该打，还劝杨颖说，以后少跟这种又贱又窝囊的男的来往。

罢了姬朝对金庆说，你可以滚了。你以后如果再见一次杨颖，我就把你打得连你妈都不认识。

然后金庆听话地滚了，下楼梯的时候还被一个黄毛踹了一脚。

金庆回去大哭了一场，他觉得自己特别窝囊，他特别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反抗，没有跟姬朝打一场。哪怕是自己被打伤了，打废了，也比当着杨颖的面丢人，被一个陌生女生骂窝囊好啊！可那晚已经过去了，所有的事情都成了定居，都成了金庆这辈子永远抹不去的一个阴影。

金庆特别狠姬朝，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姬朝，不会原谅那两个扇过自己耳光的黄毛，他每天做梦都想着找姬朝报仇。而且从那儿以后，金庆再没联系过杨颖。他不联系杨颖的目的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杨颖了，也不是因为关于姬朝不让金庆见杨颖的威胁——他倒希望姬朝可以再找自己一次，他没有主动去干姬朝的勇气，但他暗自想过很多次，如果姬朝再来找他的事儿，他拼着自己被打死也要还手——他不再见杨颖，只是因为他没脸再见杨颖了。那晚他被人扇耳光的时候连还手都不敢还，姬朝不让金庆再见杨颖的时候，金庆没犹豫直接答应了，而这些都被杨颖看在眼里，他在不久之前刚跟杨颖说了些感天动地的甜言蜜语。所以他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脸再见杨颖了。

他把这些恨，都算在了姬朝头上。

那晚过后，虽然金庆不再联系杨颖了，而杨颖却主动给金庆发了很多信息，里面全是对不起，原谅我的这种很刺激金庆尊严的话。

每当看见这些信息的时候，金庆都想把手机摔了——杨颖为什么要给自己道歉？他挨打是因为杨颖吗？不，他挨打是因为自己的软弱。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在杨颖的视线里全然丢尽了，而杨颖却跟他说对不起——凭什么！因为什么，杨颖要跟自己道歉？金庆想不通，他也不敢想，不敢问杨颖，不敢回杨颖的任何一条消息。因为每想一次那晚发生的事，金庆都会觉得自己的脸在地上被人践踏了一遍。长久以来，金庆恨姬朝恨得更深了。

而杨颖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她联系不上杨颖，竟然莫名其妙地找上了我，跟我说了这些事，希望我能劝一劝金庆。她找到我的时候，他们已经高中毕业了很长时间了，杨颖说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不得已才找到了我。

我当时也不明白，问杨颖为什么会愧疚。

杨颖说她觉得自己对不起金庆，如果不是她把她和金庆偷偷约会的事情告诉了姬朝，又在那个夜晚把金庆叫到了医务室，金庆就不会挨打了。

我对杨颖说你大可不必感到愧疚，这件事怨不得你，金庆不理你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怪你，而是因为他自己觉得没脸见你了。杨颖听完我的话，说她明白了。

其实我和金庆都知道，他究竟在意的事情是什么。

可是我没有好好劝他啊！我原以为时间一长，金庆就能淡忘了这件事，可是，可是……”

讲到这里，金先生说不下去了。他再次把脸捂上，低着头，不知道是因为提到了伤心事，还是实在说话说得口渴，良久都没有接着把事情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