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陆恒这么一打岔,几位老先生总算和气了些。
说话间也不大充斥火药味,便说些见闻之类。
这里有一个算一个,不都说学贯中西,皆也多是出国走过一路的。便年轻的鲁迅先生,也是刚从日本留学回来不久。
真要说起来,陆恒才是那个真见识最少的——他两辈子从来没出过国门。但没出过国门没关系,他跨越了时空;到底那一辈子资讯发达,虽说多似是而非,但拿来摆龙门阵还是可以的。
而且在陆恒上辈子那个年代,西方人的嘴脸已经展露无疑。比起这时代,无数人相信他们是真的绅士,陆恒那辈子那年代,大多数人已知道西方世界到底怎样的流氓了。
像辜鸿铭老先生、严复老先生,都是专门去欧陆走过一遭的。
辜老先生生于南洋,后来跟着英国佬庄园主去了英吉利,谁也不知道这位老先生在国外几十年经历了什么,但他对西方世界的了解,是自己亲身体会过的。
严复先生也是。早年严复先生也以为西方的文明更高贵。于是他出国去,但走了一圈回来,留下了那八个字‘杀人利己、寡廉鲜耻’。
真正有智慧的人,比如这几位老先生,其实把西方世界看的很透彻。
只是这个时代实在太操蛋——就事实而言,西方比东方发达,所以大多数人不费脑子立即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西方比东方文明。
这使得他们非常忧虑。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以后会走到怎样的境地?!神州会陆沉吗?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会不会彻底消亡?
到时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还是炎黄的子孙吗?
对于他们的忧虑,陆恒表示理解。
陆恒上辈子读鲁迅先生的书,字里行间,看到一把把刀子和鲁迅先生对世道的绝望。他一边希望通过自己藏在字里行间的刀子点醒广大的民众,一边又怀疑于我们是否还有未来。
但陆恒知道未来在哪里。
即便这世道再怎么黑暗,燧人氏老祖当初点燃的薪火,一直都不曾熄灭。当时机来临的时候,它就会熊熊燃烧起来,最终让这片大地染上绯红的光!
他笑道:“虽然乱象纷呈,但我认为,未来就藏在里面。它一定会到来。如果各位老先生好好保重身体,再过几十年,就能看到。”
虽然那时的盛况,未必合这些老先生的意——这些老先生各自的立场是不一样的,虽然他们学问精深,但要么是封建的老顽固,要么是资产阶级的张目者,真正想到人民大众,以之为目标的,陆恒不知道鲁迅先生算不算。
辜鸿铭老先生这次专门过来,一是听了陆恒的事迹,觉得他虽然不是什么学问家,但也是一位豪杰英雄,有见一见意义。
第二则是想为清廷谋些好处,比如他刚开口时说的,把上海滩交还给清廷治理云云。
眼下清廷的局面极差,袁宫保北洋系掌了权柄,光绪早已无力,而且卧病在床,快要死了。
辜老先生很担心,一旦光绪病亡,会有大事发生。
如今,南方的革命派愈是活跃了。
前不久,也就是在陆恒决意与洋人的妖魔鬼怪狠狠干一仗之前,在蜀中那边,波澜也已泛起。
八国联军之后,清廷丧权辱国,欠了很多钱。他们打算把蜀中的铁路收回来。早先还不咋的,若是朝廷收回,老百姓麻木的大抵倒也没多大意见。可收回之后,却转手要卖给洋人!
这引起了很大的波澜。
蜀中此时,已经像是快要点燃的炸药桶。
听到辜老先生说起这个,陆恒反应过来——这就是鼎鼎有名的保路运动了!
因着陆恒的关系,清廷对南方的掌控力,或者说袁宫保对南方本来就没有几分的掌控力,更被削弱到了极点。
这几年,虽然革命派的起义屡屡被镇压,但大趋势已经可以看的出来,北方对南方,已经快要完全失控。
章炳麟老先生道:“大势已起。千钧先生这次的壮举,给了无数人莫大的鼓舞。”
从他这句话里,陆恒听出了革命派将有大动静的意味。
眼下这个时间段,是个很特殊的时间段。洋人想杀陆恒,却没有得逞,心中恐惧,以至于上海滩的洋人都跑光了。
这样的背景下,洋人列强对神州的影响力,被暂时压制下去。
这便蕴含着许多的机会。
革命派不会放过这机会。
辜鸿铭老先生痛心疾首:“内战何必?内战何必?!大家求同存异,团结起来难道不好吗?”
大学问家有时在政治上,也是稚子。
守旧的和革新的,在根本利益上有着针尖麦芒的矛盾。又如何可以求同存异?
便如立宪派最近提出来的君主立宪?
笑话!
鞑子还想立宪?野猪皮的子孙还想一直当皇帝?即便是名义上的皇帝,陆恒也不乐意!
如果真成了事实,陆恒北上,一定动手把鞑子的根儿给拔了。
正说话间呢,石头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捧着一份报纸。
陆恒接过来一看,醒目的大字!
这份报纸上,是中山先生推翻清廷的宣言!
是今天新出炉的报纸,宣言的时间,竟就是昨天晚上!
报纸上说,南方十三省的革命派将在今日共同起兵,讨伐满清!势必要推翻满清,迎来民主!
要打仗了!
......
一份报纸,一份宣言,来到陆恒家里做客的人,几位大学问家,新青年们,忙不迭火急火燎的离开了皂山镇。
看起来,似乎章炳麟老先生他们,都有些吃惊,或许有某种心理准备,但想必没能提早得到消息。
非常的突兀。
但时机的选择,却十分恰当。
走了这些人,陆恒屋里稍显得冷清了些。
到后院,和尚道士们正在院子里三五几个低声说着话。
见陆恒进来,几大隐脉的老道士都过来,与陆恒说话。
龙虎山的老道士神态轻松自然,轻叹道:“经昨日一遭,咱们也算是放心啦。这里来,与你做个别,我老道士要回山门,等着羽化啦。”
清癯老道士说:“倒也未必全放心。昨天那毒气细菌,须得要防备着。万一洋人还有压箱底的,啥时候投下来,怕是不妙。”
陆恒点点头:“前辈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