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普天盖涌来的赞誉,以及无数阿史那年轻一辈羡慕嫉妒恨的眼神,范中举远不如他外表上看着那么镇定。
虽然在人前,范中举一直表现的举止适当,彬彬有礼。甚至被一帮阿史那家的年轻人用阴阳怪气的语调暗讽一番,他都硬生生忍住了,没当场发作。
可实际上,范中举最近每天都要单独在屋里呆一个时辰,期间谁也不见,对外宣称是淡泊养志。可若凑近了一看,他原来是在屋里,静悄悄一个人对着墙壁傻笑,整个嘴角都拉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不停地笑着。若是被人看见他这幅模样,非吓死几个胆小的不可。
毕竟是刚三十露头的年轻人,正是热衷名利,热切盼望一朝成名的时候。这次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得到如潮的赞誉,能在人前端得住,没有露丑已是难得。
得了父亲三令五申,范中举也知道这是自己人生最关键的时候,因此他也根本不敢招呼上以前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大肆胡闹庆祝。
心中明明狂喜异常,但为了自己的远大前程,又不能在人前表露半分。此时突辽国上下,也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位曾经纨绔的范国师二公子。范中举也只能用这种诡异的方式,偷偷宣泄自己内心的情绪。
范国师替儿子打算的没错,有一个绝对的重量级人物,一直在暗中留心着范中举这几天的表现,暗暗考察着范中举。
此人就是阿史那·豁耳,突辽国的大总革顶,大将军,天下兵马大元帅……他身上的官职实在太多。
暗中观察一阵之后,阿史那·豁耳觉着,范中举确实是个可造之材,继承了他父亲的优良血统。其实原本,阿史那·豁耳更看好范国师的大儿子,范继品。
可惜,自从范继品受伤之后,就彻底消失在人前。阿史那·豁耳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突辽国中年轻有为的好青年,想要加以培养。别看他现在独领大军,权威独占,可他确实是忠心为国,一心想要为国选材。
只可惜,阿史那家的年轻一辈,有出息的,都在关内与定北守备团奋勇作战之中损伤殆尽。剩下的,都是些被抢来的泼天富贵侵蚀殆尽,甚至连马都不会骑,弓都拉不开的蠢货。
自从上次范中举立功归来,阿史那·豁耳就开始留意范国师的这个小儿子。这么多年过去,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像样点的苗子,可得好好观察观察。这也是上次范国师重新组织选锋骑,阿史那·豁耳非但没阻拦,还给予不少便利的一大原因。
他要好好看看范中举这小子,到底是块镔铁精钢,还是个银枪头,看着闪亮慑人其实绵软不堪大用。
一番观察下来,阿史那·豁耳觉着,范中举这小子果然没让他失望,是个有本事的。这回立下如此大功,本已是难得,立功之后还能保持镇定,毫无年轻人的轻狂之气,就更加难得。
阿史那·豁耳思虑一番,据顶给范中举更多机会,让他能够顺利成长起来。成长为突辽国的栋梁之才,帮着突辽国稳住局面,抵挡住定北守备团的攻击,以助突辽国日后东山再起。
眼下大敌当前,也容不得阿史那·豁耳考虑什么范国师会因此权柄过重这一类问题,必须先想办法保住国祚,才能再考虑统万城内的权力分配问题,不是么。
阿史那·豁耳还大力安抚阿史那家族的权贵,劝他们稍安勿躁,不要在国难当头的时候,乱搞事情。阿史那·豁耳现在说话,在一干权贵当中,还是相当有分量,所以这回范中举也没受到那些阿史那家族大权贵的刁难。
可等阿史那·豁耳费力安抚下族内权贵,给范中举这位突辽国冉冉升起的将星设计出一个光辉未来之后,他忽然发现,范国师似乎对此很有意见,不打算让儿子再统领大军。
范中举自从立功回来之后,范国师一直也未曾重新征召选锋骑。而且无论别人怎么夸奖范中举,范国师一直面上淡淡,口称儿子不成器,当不得这些赞誉。
略一思索,阿史那·豁耳就觉着自己已经猜透范国师所想,无非是为国废了一个长子,现在想要留下这个小儿子,给自己留个后。
想通此点,阿史那·豁耳对范国师的老父心肠也有一些理解。同时,阿史那·豁耳觉着,范国师这是真的不再热衷权势,如今还把持着国政,无非是不放心那阿史那贵人,怕他们把突辽国再给彻底搞垮。说实话,阿史那·豁耳同样也不喜欢那些无能而又贪婪的自家亲戚。若是范国师热衷权势,此时正该力推自己儿子出来执掌兵权才是,怎么会如此推辞?
可眼下国难当头,范中举这样的有为青年,不能为国效力,委实可惜。罢了,还是亲自去劝上一劝吧。
这回,阿史那·豁耳亲自登门,屏退左右,私下范国师商议,要求再给范满都(这是范中举回到统万城之后,因立下军功新得封的爵位,相当于关内的侯爵)再增派选锋骑,与自己一同出战,挡住定北守备团的推进。
范国师不愧是老戏骨,听完阿史那·豁耳的话,明明心中一千一万个愿意,脸上却硬生生在不到一秒钟内,挤出了眼泪。
而且先是小声哭,哭着哭着,就变成了嚎啕大哭。范国师这样几十年位高权重的人在自己面前哭泣,阿史那·豁耳直接就被哭懵了。
哭了一阵,范国师偷偷一瞅阿史那·豁耳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中套。
接着,范国师开始下一步表演,他开始哭诉自己已经为国送出一个长子,连自己也是身受重创。只是由于承太祖元皇帝临终托孤,与太祖元皇帝多年君臣,情谊深厚,这些年才勉力强撑着朝政,为突辽国再尽最后一份力。可不想,却无端被人猜忌,不光在政事上被人打压,连前番幼子想要为国效命,都被人说成觊觎兵权。
这一通连哭带说,范国师演的是唱念俱佳,绝对的影帝级表演。
连阿史那·豁耳这个混惯了江湖的老油条,最后都被其感动的红了眼圈。阿史那·豁耳拍着胸脯给范国师保证,让他放心,以后绝不会再有阿史那贵人对他说三道四,谁要是还敢胡说,就是跟他大总革顶过不去,跟他手里的三十万精锐过不去!
又谦逊一番之后,范国师最终居然被阿史那·豁耳说动,点头同意,再送出自己的幼子,让其为国效命。
成了,演戏告一段落。范国师终于可以大胆招募选锋骑。
紧接着,范国师就动用手里的资源,给他家老二武装起十万选锋骑。这回,范国师还秘密把一万经自己亲自密训半月的选锋骑,交到范中举手中。
“这一万选锋骑,乃是为父煞费苦心方才练就的精锐。战场上,不到胜负关键时刻,不许动用这支骑兵。若事有不对,一定要将这一万选锋骑带回。”范国师对儿子嘱咐几句之后,忽然又压低声音,低声说了几句。
范中举听罢,满脸惊讶,抬头看着父亲。
范国师散出原气,感应到周围没人,这才用最低的声音说道:“此药为父也是新近搜罗出一些平周开国太祖传下的秘笈,才顺利研制出来。此药吃下去后,两个时辰内,普通兵卒就犹若气壮境强者,战力极强。但事后,这些兵卒都会变成废人。故而战事若不是到了最关键时刻,绝不要动用。”
范中举凝重地点点头,牢牢记住父亲的叮嘱。选锋骑暂时撤回,定北守备团自然继续往前推进。
刘团长坚持不冒进,稳扎稳打的原则,始终将本部主力随着堡寨一起往前推进,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向着统万城进发。
新修建的第十五座堡寨,已经将近完工。
这天,李得一正按照惯例,带着精锐骑兵想要出门巡视一番,忽然听到传令兵报告,让自己去一趟师哥那儿。
来到师哥的帐子里,刘益守正紧盯着手里一份秘密军情。
“看来这事儿有些严重,师哥居然没察觉到俺进来。”李得一心中暗道。咳嗽一声,李得一道:“师哥,叫俺来有啥事儿?”
“噢?你来了,来看看这个。”说着话,刘益守将手里的军情递给李得一。
飞速扫了几眼,李得一忍不住惊讶道:“这范中举居然是那选锋骑的统领?他指挥作战如此蠢,也能当上一军统帅?突辽国这恐怕是没人了。”
刘益守显然不同意师弟的看法。
“那范国师虽然偏袒自己的儿子,但绝不是蠢材。他很清楚,以咱们定北守备团如今的实力,攻灭统万城并不是嘴上说说。在这种时候,那范中举若不是真有几分本事,范国师绝不会冒着国破的危险,将其推上高位。阿史那·豁耳也是咱们的
老对手,此人十分精明,狡猾之极。范中举若真是个蠢材,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刘益守从事实出发,分析道。
李得一道:“那先前那一仗,他为何会打成那样?”
刘益守看过之前自家夷人骑兵与选锋骑那一仗的报告,也知道那一仗选锋骑打的莫名其妙,实在说不上高明。
“罢了,先不管这范中举到底如何。他爹范国师可是咱们的老对手,既然咱们的老对手现在已经出招,不管是不是虚晃一枪,咱们都得小心防备。”在难以决断的情况下,刘益守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先做好防守准备,再继续往前推进。
如今定北守备团主力十余万兵马全部停驻在茫茫草原当中,一旦出现什么意外,就难以估量后果,所以刘益守不得不采取最谨慎的办法。
随后,王猛统领的夷人骑兵,被加派更重的侦察任务,侦骑最远散出去三百多里,随时盯着周围草原的一举一动。
同时,刘益守派师弟亲自出马,负责往来运送建筑材料,加紧修建堡寨。
这第十六座堡寨,刘益守不打算像之前那简单修建。他打算将其改造,使之成为一个能够在关键时刻,让守备团依托防守的坚固堡垒。
要实现这个目的,第一步,就必须有足够的建筑材料。这第十六座堡寨所需的材料,十倍余其他普通堡寨,必须加大后勤运送的力度才行。
幸亏有那种新式四轮马车,不然还真够呛。而且为了这东征统万城一战,定北守备团动用民壮不下百万,日夜辗转在从定北县到前方大营的道路上。如此多的人力,也是保证这座堡寨能够顺利建成的关键。
在这第十六座堡寨主体建筑完工时,李得一不知怎么,居然异想天开,按照《太祖定乱演义》这本书当中提到的一种“棱堡”的样式,在堡寨外面增修几面齐胸高的矮墙。
这种棱堡,据说也是多才多艺的平周开国太祖独创。只是他老人家当年横扫天下太快太猛,所以根本用不着修建这种纯粹以防御为主的堡寨。
现如今世上仍存世的棱堡,只剩下断壁残垣的中神城四个角上的四座被风雨侵蚀了几百年的土垒基座。
当年平周开国太祖一统天下之后,修建完中神城作为皇城,随后又在中神城东南西北四面三十里处,修建四座棱堡,用来拱卫京师。
只可惜,平周朝当年建国时太强大,强大到三百年内,从未发生一起战事。所以,后世的皇帝们,也都不再愿意谨遵祖训,费钱费力修葺四座拱卫京师的棱堡。他们满以为,窦家皇朝会江山万代,延绵不绝。
当突辽国的铁蹄踏破中神城时,四座已成荒丘棱堡,带着浑身的枯草,仿佛嘲笑着已在血火中化为残骸的宏伟中神城。
所以这世上,也根本无人相信,平周开国太祖所建造的那种棱堡有什么惊人的防御效果。不然中神城为何会失陷?
李得一还是头一个,愿意尝试的人。但他没那么多时间,在这草原上也没那么多人力物力让他修建一座如此复杂的棱堡。
所以李得一只是简单仿照,修建几面棱堡外面的防御矮墙。
定北守备团稳扎稳打继续往前推进。
统万城,阿史那·豁耳和范国师两人显然也不打算坐以待毙。如今定北守备团主力所处的位置,离着统万城仅有千余里地。双方侦骑快马疾驰,一昼夜可到。
这个位置,已经进入阿史那·豁耳麾下斥候的侦察境界范围。阿史那·豁耳显然不会就这么听任定北守备团继续往前推进。
很快,统万城就有了动作。
范中举带着八万选锋骑,作为先锋,来到定北守备团东北面二百里处,扎下营寨。
阿史那·豁耳则带着六万擒生军,两万金狼骑兵,以及一名超凡境能人,一万狼牙都,来到定北守备团与统万城正中间下寨,挡住定北守备团的前路。
很显然,范中举与阿史那·豁耳两人联手,在定北守备团前方,摆出一个常见的掎角之势,想要藉此拦住定北守备团。
此时此刻,在草原上再次遇到阿史那·豁耳这位老对手,刘团长明显要比在关内时,谨慎许多。
草原可不比关内。关内地形起伏且多险要,多崇山峻岭,定北守备团经常可以依仗地理优势,打的突辽骑兵愁困难堪。
然而这草原,却历来是突辽骑兵的天下。在这一望无垠,地势起伏平缓的草原上,突辽骑兵有着不可比拟的巨大优势。
他们可以挑选任何时间,从任何方向,来攻打定北守备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