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三年秋,突辽人再破北门关入寇,袁吹忠苦心经营的北宁防线被突辽人像切豆腐一样轻易攻破。袁吹忠本人更是在突辽人破关而入的第一时间消失了,其消失时间与突辽人破关时间如此之巧合,像早有预谋一般。中神城北面,皇帝悉心栽培的那些地方上的领军节度使,无不是拥兵自保,只肯保住自己的城池,绝不肯出兵与突辽人交战。十几万突辽骑兵在平周朝的土地上,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杀到中神城下。
中兴三年秋,突辽人破关同一天,威北营,“师父……师父……”李得一嘴里大声嚷嚷着就冲进了孙老医官的屋里,进屋一看发现三位把总也在师父这里,瞬间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刹住了脚步,李得一先躬身行了个礼。李把总笑眯眯地说道:“是小李子啊,大老远我就听见你的动静了?今天怎么这么欢气啊?”李得一看了师父一眼,提高了嗓门说道:“俺今天把那个鸡蛋瞅掉了!”
“鸡蛋?什么鸡蛋?还掉了?掉地上多可惜,别瞎了,赶紧捡起来还能吃。”韩把总一脸可惜地说道。孙老医官老脸一红,对着自己的小徒弟说道:“为师知道了,你去找你师哥,他会安排好的。速速去吧,为师这里还有要事与几位把总商议。”李得一点点头退了出去,身后响起韩把总的嘱咐:“小李子!鸡蛋掉地上没事,把干净的用手捧起来留着下面条吃,脏的牵头猪来舔了,可别糟蹋了好东西。”师父孙老医官小声夸奖的话语,李得一却一点儿也没听到,“老夫让他盯鸡蛋,他就老老实实盯了三年,不错,人不大,挺定的住,老夫果然没看走眼。”
李得一头也不回地一路飞奔去找小刘医官。小刘医官这会儿正在忙活着炮制药材,隔着大老远就听到了师弟传来的动静。秋风里,李得一跑的小脸通红,浑身透着一股子兴奋劲儿,嘴里仍在高喊着:“师哥,师哥,那鸡蛋掉了。”小刘医官早就忘了三年前那挂鸡蛋的事儿了,还纳闷呢,“什么鸡蛋?”李得一跑到小刘医官面前,深吸了一口气,缓过这口气来,大声说道:“就是挂俺房梁上那个啊!”小刘医官听了李得一的话,这才想起来,随即一脸的惊讶,盯着师弟半天没说一句话。
李得一这半天被师哥瞅的都有点发毛了,忍不住咳嗽了一下,叫师哥回回神。小刘医官轻飘飘来了一句:“那个鸡蛋这三年早该臭了吧。”李得一没想到师哥会先问这么一句,想要说话,却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咳嗽了半天,李得一脸憋得通红说道:“头一个鸡蛋挂了十来天就有臭味了,俺被这臭味儿熏了几天才发现是那个鸡蛋臭了。后来俺只好常常换个新鸡蛋挂上,这三年俺可没少吃鸡蛋,俺要是吃不了就给“悍马”吃……师哥,那鸡蛋掉了!”“啊?掉了你再挂上个呗,咋了?”
李得一看师哥还没想起来,忍不住说道:“师父当初可是说了,俺啥时候把这鸡蛋瞅掉了,俺的和合境就算修成了。俺刚才跑去找过师父了,师父让俺回来找你。”小刘医官这会儿早已忘记当初的一番戏言,提高了声音问道:“师父当初真那么说过?”“嗯,俺记得清清的。”小刘医官扭过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吐槽了一句:“老不修,那么大岁数了,瞎逗徒弟玩。”
李得一上前拉住小刘医官说道:“师哥,你给个话啊,俺成不成?”“啊?随我来,让我测试一番。”小刘医官把师弟拉到靶场,让师弟在靶子前站好,自己取了一副弓箭,走到五十步外站定。“待会你试试能不能抓住射向你的箭矢。”“俺知道啦。师哥,你让俺准备准备,这工夫俺这手还有点哆嗦,俺有点激动。”李得一的声音听上去带着点儿颤音。
小刘医官连射三箭,见师弟一箭不落,全部把这三箭抓在了手里。小刘医官点点头,往前走了二十步,说道:“你这回再试试还能不能抓住。”“俺准备好了,来吧。”嗖嗖嗖,又是三箭,李得一这回依然全部抓在了手里。小刘医官没给李得一任何准备的时间,迅速往前走了二十步,快速张弓搭箭,嗖就射出去一箭。李得一只来得及喊了声:“太近了……”剩下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闪电般伸出双手一起发力,又接住了这箭。
“不错,不错。确实是眼到手到,看来你的识海已经足够强大了,能急速控制身体做出反应。这是和合境已成才能做到的,再接下来就是尝试推动原气沿着全身经络运行,以强化筋骨,肌肉。这就是气壮境的大体修行方式,你跟我来。”搁下弓箭,小刘医官带着李得一回到自己的住处。
小刘医官让李得一跟着自己进了屋子,然后自己就进了里间屋开始翻腾。好半天,才找出一本泛着黄的小册子来。小刘医官对着小册子吹了吹,吹掉表面上的一层灰,这灰多的,呛的李得一和小刘医官俩人直咳嗽。小刘医官用手把这本破旧的小册子擦摸了一遍,放到李得一面前,又随手从桌子底下掏出一本包装比较精细的书也一起放到李得一面前。
小刘医官指指桌子上的两本书说道:“破旧的那一本是狄大帅传给师父的,据说是几百年前太祖留下的气壮境修炼心得,至今没起名字,后人也不敢冒大不韪给这本心得命名。这心得虽说是太祖亲笔所写,但是据说几百年来无一人照此书说的方法成功修成气壮境,狄大帅当年也仅仅是参学,并未完全照此心得修行。另外一本现今就是流传最广的《气壮经》了,两本你都拿回去,至于怎么修你自己选吧。”
李得一抬头看着小刘医官,认真问道:“师哥,你当初是咋修的?”小刘医官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似是回忆了半响,才缓缓说道:“我初时也是年轻气盛,选了太祖的心得照着修习。可惜不多久就发现照此修习不光进展缓慢,而且越修身体上的疼痛越是剧烈,到了最后疼痛一发作,甚至直接把我疼昏过去,这么蹉跎了两年,气壮境毫无进展。我最后不得已只能放弃,从新照着《气壮经》修习。然而师父曾经跟我说过,太祖一生从无错漏,出言必中,原气修为更是高绝非凡,这样的人物,绝不会留下一本欺骗后人的心得。太祖这么写,必然是有他独到的深意。只是我们后人不成器,这才不能领悟太祖留下的心得。据传说狄大帅当年虽然不曾照着太祖心得修习,但却从太祖的心得中受益匪浅,故而大帅进入俱五通之境后,战力彪悍无匹,第一次交手就打的突辽当时第一高手,国师范某人内伤吐血。狄大帅在世之时进入超凡境之后,一直隐隐有天下第一人的风评。”
李得一点了点头,伸手就要先去拿那本太祖心得。小刘医官按住李得一的手说道:“师弟,你可要想好了,你修原气本就晚了几年,万一若是气壮境不成,再蹉跎下去,这一生怕是也难入俱五通境了。而且照着这本心得练下去,那种疼痛是常人难以忍受的。”李得一眨了眨眼睛,两手一挥,把两本书都抄在手里,说道:“师哥你放心吧,俺一定小心。”他却不知道,这本心得是孙老医官故意让师哥拿出来交给他的。
小刘医官和孙老医官都不知道的是,李得一这三年几乎每时每刻都被剧烈的头痛折磨着,只有当夜里被这股疼痛折磨的疲惫不堪昏昏睡去之时,才会暂时感受不到那识海中的剧痛。李得一之所以强忍着不说,就是怕师父和师哥知道了后不让自己继续修原气,不仅不能说,白天在人前,李得一根本不能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这巨大的痛苦对别人来说是难以忍受的负担,对李得一来说,却不过是家常便饭,早就习以为常了。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个月,十三岁的李得一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修行正好又迈入了气壮境,这三个月,李得一的身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首先就是饭量再次大增,本来吃的就多,如今又翻了一倍有余,有一回李得一甚至比王壮彪还多吃了一张大烙饼。这让王大胖子惊叹不已,“好啊,吃这么多都快赶上洒家了,好好长长力气,也好早日上阵痛杀突辽狗。”吃了这么多饭食下去,李得一的身体也在一天天变得粗壮,再也不是那个细胳膊细腿的毛头小子,比王大胖子这个怪物比不了,比着小刘医官,哥俩的胳臂腿差不多一样粗细了,就是个头上还差着一块。
不用说了,能有这么大的变化,肯定是李得一照着太祖留下来的心得修习的缘故。其实这太祖留下的心得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让气壮境的修习者不断反复用原气强化身体。寻常气壮境修习,一日只需早晚各一次便可,太祖居然说应该时时刻刻都用原气强化身躯,修到了最后,甚至在睡梦中,都在下意识推动原气运转全身,强化躯体。这样超负荷的运转,当然会带来浑身剧烈的疼痛。一般修习之人难以忍受这种剧痛,就会对太祖留下的心得产生疑问,渐渐就会放弃这种修习方法。这种修习方法会极大促进身躯强化,身躯长高变壮,当然就需要大量进食来配合增长。不然,就会虚耗身体,最终导致身体营养跟不上,损耗太大而发生崩溃。
这种修习方法看着简单,却需要修习之人有足够的定力,简单的事情做一遍谁都行,每时每刻都重复做,并且还要忍受巨大的疼痛,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得了。简单的事情重复无数遍,重复几十年,最终就会变得让人看着生出高山仰止的敬意。所谓积土成山,说白了就是贵在坚持。这就是为什么孙老医官告诉李得一,修原气最重要的是定力,定得住,才能走得远,走的比别人高。
小刘医官看到师弟一天天变得健壮,终于也松了口,允许李得一开始尝试锻炼力气。结果李得一头一次耍石锁,差点就扭坏了腰,小刘医官给他揉了两天才消肿。最后还是孙老医官找了人,安排李得一到威北营的刀甲营当个铁匠小学徒,每天就负责蹲在铁砧旁,抡小铁锤,做这个稳妥的活计来锤炼他的力气。刚开始先抡二斤的小锤,李得一和合境已通,手眼协调很是精确,学了一会儿就抡的有模有样,几天下来,水平就跟得上抡了几十年铁锤的老铁匠了。孙老医官转身就安排人给李得一打造了由轻到重数把铁锤,让小刘医官交给他使。
这天小刘医官把师弟叫到跟前,指着这数把铁锤说道:“师傅说了,这把两斤的小铁锤你再抡两个月就不必使了,接着使这把四斤的半年,然后是这把十斤的一年,最后是这把二十斤的抡一年。”李得一瞅着那把二十斤的大锤,咽了口唾沫说道:“最大这把比那老铁匠章大锤的那把都大,有必要么……”小刘医官伸手就给了李得一脑门一下,说道:“他们是普通人,不曾修原气自然与你不同。你以后是要有大成就的,当然就与他们不一样。瞅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要不是你那天笨手笨脚的,刚耍石锁就扭了腰,闹了洋相,师父何必多此一举。”
李得一捂着脑袋眼泪汪汪的盯着师哥,说道:“师哥,你咋越打越疼呢,俺反应这么快了,为啥还是躲不掉啊?”小刘医官嘿嘿笑道:“这是你师哥我的绝活,被你躲过去那还了得。刚才这一下打偏了两指,就算你小子和合镜修的不错了。”李得一用手指头搁脑门上量了量,发现真的偏了两指,又破涕为笑,“师哥,俺还是有进步的啊,哈哈哈……”小刘医官指了指桌子上的几把铁锤,说道:“把这些锤子都捧回去吧,慢慢练着。”
李得一抱起这几把锤子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有兵士喊道:“有紧急军情,小医官带着小小医官速速赶往参谋营。”那兵士喊完这句,就急匆匆赶奔下一处传令去了。李得一扭头看着师哥,小刘医官说道:“你先回去把锤子都放下,我在这儿等着你一块去。”李得一嘴上答应着:“好咧,师哥你可等俺一块啊。”扭头就往回跑,刚跑两步,两斤那把最小的铁锤从李得一怀里出溜下来,正好砸在李得一脚面子上,李得一哎呦一声,捡起锤子,瘸拉着一条腿跑了回去。
“真是欠揍,这么大人了,还毛毛躁躁的。”小刘医官在后面看到师弟又闹了洋相,忍不住咧了咧嘴,嘟囔了一句。
灯小刘医官带着李得一赶到时,屋里子还只有师父孙老医官和李把总在,为了照顾孙老医官,建房子时参谋营的营房就修在孙老医官屋子隔壁。等了片刻,韩、钱两位把总也匆匆赶来。
李把总看人都齐了,就先开了腔:“接到飞鹰传来消息,突辽人这次兵围中神城,情况很危机。城中无有能领军的大将,能战的兵马也没有一支,中神城现在岌岌可危。”韩把总马上问道:“咱们的人撤出来了么有?”李把总点点头,“早已撤出城外,已经在京畿附近山中藏好,这次的军情就是从山中送来的。”钱把总说道:“咱们得想法干点什么,总不能眼瞅着突辽人就这么攻下中神城,虽然是早晚的事儿。”孙老医官缓缓说道:“中神城此次万难守住,三年前一战,西军钟家全部死难殉国,兵士覆没更是超过七成,朝中早以无可战之兵,也无可上阵之将。”
李把总悲愤道:“那也不能就这么眼瞅着,总得做点什么。”韩把总问道:“突辽人刚统一草原不久,这次入寇为竞全功,怕是会倾尽全力,所有能上马的青壮全部都带上了,是也不是?”钱把总点点头说道:“突辽人应是倾尽全力一击,这是灭国一战,容不得半点闪失。”孙老医官却岔开话头说道:“草原上传来的消息,突辽人建国之后,居然仿咱们平周朝建立制度,这次来怕是打着彻底占据这片平周朝中神沃土的主意。”李把总这时眼圈已经泛红,虽说早就知道朝廷撑不了多久,真到了家国破灭的这一刻,身为军人,仍然抑制不住心中那股强烈的悲愤。
李把总用变了声的嗓子说道:“咱们得想想办法干点什么,得想想办法……”孙老医官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三年,咱们统共就积攒了这一千五百人马,若是拉上中神城勤王,怕是给突辽人塞牙都不够。突辽人这次号称四十万人马,除去杂兵,能战之士只怕得二十万有余。”顿了顿,孙老医官接着说道:“咱们不如故技重施,突辽人这次把全部青壮都拉入了关内,草原上肯定只留下老弱守家。咱们不妨直接杀入草原,或许还能起到点作用。”李把总看了看另外两位把总,见二人并无更好的办法,思索了半响,缓缓点头说道,“也只能如此了。点起人马,咱们今天就出发,一刻也耽误不得,草原上越早燃起报急的狼烟,中神城就越能多留一线生机。这次老韩和老钱一起去,你们带上一千人马,我跟孙军师坐镇家中守御。”
钱把总摇了摇头说道:“不行,这定北县乃是我们的根基所在,大军在外万一有失,我们连个家都没了,绝对不行,我不想再过那种到处飘摇的日子。”韩把总也帮腔道:“咱们统共就这么点人马,就算是都杀进草原,也干不了什么大事,最多只是骚扰一下。还是多留点人看家吧,这次突辽人是有备而来,肯定带有攻城器械,咱们附近没被攻破的城池可不多了,万一到时候突辽人来了,那就坏事儿了。”两位把总连连摇头,都不同意派出去这么多人马。
孙老医官感慨了一句:“还是日子过得紧吧啊,这定北县养咱们一千五百人马已是极限了,再多一点人马都抽不出来。这次就派出去五百人吧,咱们统共就这么点子人马,到了草原上翻不起什么大浪,多几百人也是于事无补。但是定北县城绝对不容有失,这是咱们以后的根本所在。”孙老医官说着话又拍了拍李把总的肩膀说道:“老兄弟,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尽量为朝廷出最后一份力,可咱们这些弟兄也是人啊,朝廷但凡能有一线希望救回来,咱们也会拼上十二分的力气。可这次朝廷明显是没救了,但凡有救,三年前也不会坐视小种将军战死城下,老种将军被宵小诬陷,锒铛入狱,判了个守城不利,秋后问斩。如今咱们能做的,就是在这接下来的乱世中,尽量的活下去罢了。倘若能有余力护住这一县的百姓不被涂炭,那也是莫大的功德。”
李把总知道自己之前的提议很是冲动,孙军师和两位把总说的都对,却还是抑制不住的淌出了眼泪。眼泪落地时,李把总咬紧了牙关说道:“校点军马,粮草,干粮被服!咱们就派五百人进入草原。”
等师父商议完,李得一跟在师父腚后头千求万求,才为自己求得了这次跟着一起出战的机会。小刘医官知道这次出阵没那么简单,很可能遇到突辽人的大股骑兵,危险太大,但又架不住师弟撒泼打滚。万般无奈,最后只得把师父独自留下,自己陪着师弟一起上阵。
当天傍晚,威北营迅速集结完毕五百精兵,全是由威北营老兵组成的精锐,拉上了所有能骑得战马,出城沿着大路直奔北面草原而去。这次出征为求出其不意,根本没有多带粮车,每人只在身上背了七天的粮食,到时全靠在草原上以战养战,劫掠补给。至于战马的草料,秋日里草原上草地肥的很,到处都能喂饱马匹。一行人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为了打突辽人一个措手不及,韩把总下令连夜行军,天亮之前务必要看到草原。大半夜里,李得一正骑在“悍马”背上跟着小刘医官走着,忽然前面传来军令,全体隐蔽,战马都要卧倒。李得一小声问师哥:“师哥,是不是遇到突辽人了?”小刘医官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双眼死死盯着不远处。
渐渐地,有哭泣声传入了李得一耳中,是很多人的哭泣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