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 屋子里亮着盏小灯。光源离得很远,只见淡黄的空间里, 朦朦胧胧地照过来一个长长的影子。
我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手上头上都缠着好多的线结,连胸口心脏的部位也有几个钮扣大小的金属片贴着。
因为我的动作,寂静的空间里突然发出滴滴的声音。
那个影子动了,慢慢靠近过来。他离得越近,嘀嘀的声音越强,频率越快。
我知道,大概是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是诺布尔来了。我听得出他的脚步声。
“诺布尔。”我在心里叫他一声。
他竟然应了:“宝贝, 你真能睡, 总算是要起来了吗——”
他站在我的床边,低头看着我,眼角唇边尽是挡不住的温柔笑意。
我看着他的脸,似乎一夜之间成熟许多, 忍不住将手抬起来要去摸。才伸出去一点点, 他就一副惊喜欲狂的样子。
“干嘛张那么大的嘴,饿了吗?”我好笑地问他。想动,却被线缠着:“这是什么东西?快帮我打开。”
他却没有解,反而在我身边坐下来。俯过身,面孔一点点放大,我甚至看得到他的瞳孔,熟悉的气息让我心底涌的一丝不安都褪了下去。
“怎么眼睛变成黑色的了?”我盯着他, 奇怪地问:“你的头发——”
他的手肘拄在我的枕头上,注视好久,温热的鼻息喷到我的脸上,让人痒痒的:“我,就是这个样子,你要看清楚。”
我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点头:“看清楚了,黑头发黑眼睛更帅。”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他似乎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笑了,坐直,手伸进床单,先将我手腕上的线解开,又摸索着要将贴在胸口上的几个金属钮扣取下来。
他的手指有些凉,碰到赤~裸的皮肤上,我不禁瑟缩一下。我的心跳更加欢快,监护仪急促的嘀嘀声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脸越发的灼烧起来。
不知是不是觉得紧张,他的手指停在我的胸口上半天也没能取下。我看他似乎有一点僵硬的羞涩,而且连好看的眉头都皱了起来,索性自己动手,将胸口和头上的线都一股脑的摘下去,递到他手边。
刚刚坐起来,我就哆嗦一下,房间里开着冷气,这才想到自己没有穿衣服,赶紧抱紧床单护住身体。
他立即掉转头不再看我,起身忙碌着收拾各种叽叽喳喳的仪器去。
“诺布尔,我的衣服呢?”我迟疑一会儿,还是叫住他。这个空空的房间,只有我身下这一张床,四周一圈看不懂的仪器。
“我……叫人给你送来。”他大步走出去。只能听到他似乎哽咽的声音,却看不到他的表情。
送来衣服的,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她看着我的时候,热切的眼神让人惧怕。
“你,几岁了?”
她竟然问出这种白痴问题,我白她一眼:“你几岁?”
她继续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反过来嘲笑她:“难道这里是幼稚园吗?我要穿衣服,麻烦你出去。”
她兴奋得如同中了大奖,也不理会我对她的敌意:“你还记得什么过去的事情?”
我仔细地思忖半晌,问她:“请问,今天是几号了?”
“2013年6月12日。”
我顿时凌乱了——难道,这一觉竟然睡了十年?
那个女人连蹦带跳的疯魔般跑走。我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天哪,齐总竟然真的成功了!”
傍晚时分,从那个四四方方的灰色大楼里出来,坐上诺布尔的车,慢慢的才发现,他走的路,不知为何我竟然觉得有些眼熟。
“晚亭小筑。”他拉着我的手,站在这个山间的别墅门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给我念着门上的字。
他拥住我的肩膀,低头看我,仿佛要看到我的心里去:“我说过,要给你惊喜,这是我用自己赚到的第一笔钱,送你的礼物……”
我欣喜地望他:“你真的跟我一起回国了?”
他点头,搂着我的腰,对我耳语:“对,再也不会离开你。”
这是个星星很多的夜晚,我独自一个坐在窗台上吹风,想东想西。
我苦恼地发现自己丢了很多记忆。只隐约还记得那片阴霾的天空,挡住去路的两辆并行的大货车,巨大的声响,飞溅的碎片与水花……似乎回忆都停止在撞车的那个瞬间,却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国内的。
门响了,诺布尔走过来,将手中拿着的衣服披到我身上。我靠在他的怀抱里不愿离开,贪恋他的温暖,他干净的味道。
“我好像睡多了,睡不着,你怎么也不睡?”我摸索着找到他的手,却被他反握住。
“好不容易等到你,”他拿起我的指尖,放到唇边轻吻:“舍不得睡。”
月色溶溶,显然他棱角分明的脸愈发英俊,目光深邃得如一个深洞,让我不忍错开视线。
忽然想起爸爸妈妈,我说:“明天我想回家……”
诺布尔却立即摇头:“他们不在,都出差了,要去很久。”
山上的日子悠闲惬意,让我浑然忘却了时间。看到电视里有教肚皮舞的课程,我很喜欢,也跟着学起来,竟然学得很快。
有天晚上,我得意洋洋地将学下来的一整套舞步跳给诺布尔看,他的眼神竟然直直的粘在我身上,挪不开去。
欢快的节奏中,我旋转到他的面前,挺胸摆胯……
“宝贝,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夹着惊喜。
手慢慢抬起,放到我的腰上,越勒越紧,将我卡在他的怀抱里再不能动。
他的唇滚烫,直撬开我的齿关,进来纠缠。灼热的温度,似乎烫到我的胸口。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只能紧紧环上他的脖子。他的指尖好似有着神奇的魔力,让我跟着他,情愿跌入柔软的梦乡。
“来吧,我的宝贝……”他覆盖在我的身上,吻我的眼睛。温暖的大手在我的身上四处扇风点火,直到我的意识一点点溜走。
我又失忆了,只记得快乐到巅峰的时刻,我的牙齿终于松开他的肩膀,再忍不住的叫出声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落地长窗照进来,我扭过头去,不愿意起身。
“起来了,懒虫。”他在叫我,我不理他,捞过枕头盖住耳朵。
一只大手沿着我的睡衣边沿钻了进来,他的手心温暖而湿润,我却一个激灵赶快坐了起来。
诺布尔站在床头,对着我笑得意味深长:“过来看看。”
我趿着拖鞋,被他一路牵着走到走廊的尽头。
推开厚厚的木门,里面一室阳光。光线被四面晶莹的镜子反射,如童话中剔透的玻璃房屋。
看着镜子中被折射得无数次的我和他,重重叠叠地交织在一起,我兴奋地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这个早安吻,吻得太久,久到一直过了午饭的时间。
还算他有怜悯之心,将半昏迷的我从舞室的地板上抱回到房间。再清醒时,只见单穿着浴袍的诺布尔,正坐在藤椅上看书。
听到我的声音,他放下书,走过来。
他浴袍的领口松松地敞开着,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我挪开视线,不敢去看那上面深浅不一的痕迹。
他却好像知道我的心理,笑了一声,掂起我的下颌,柔声道:“都是你的杰作……”
我红了脸,推开他的手,咕哝着:“那还要拍照留念送到展览馆吗?”
他哈哈大笑起来:“好主意!不过太少,再多作几幅……”
于是,这个万分挑剔的男人,逼着我连续做了三天四夜的画作。在我就要吐血而亡的时候,他才放我出了卧室的门。
我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捧着冰激凌,挖几勺自己吃掉,再递到他嘴里一点。无意中,碰到遥控器,画面立即跳转到一个什么颁奖晚会的现场。
“有请本次时尚设计大赛一等奖得主——叶婉婷!”主持人的声音异常亢奋。
我手中的勺子,直直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个熟悉的身影,袅袅婷婷地走上舞台,接过颁奖嘉宾递过来的奖杯,在奖杯上轻轻留下一个吻,微笑着向全场致意……
诺布尔捡起银勺,匆匆拿过遥控器转台:“宝贝,看看电影——”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屏幕上的小人,茫然地在心里问:我是谁?
她是叶婉婷,那我又是谁!
诺布尔总有理由不让我回家,我一直弄不清楚他这样做的真正原因。也许——
他胡乱地转到电影台,正在播放的是几年前的一部影片《未来战警》。
刘德华扮演的爸爸从时空隧道自六十年后来到从前,只为营救面临危险的女儿。
当他们遇到强大的敌人,步步后退,终于还是被敌人打得无还手之力时,受伤的女儿发现自己的身体断开,露出的竟然是线圈与电池……
我猛地站起来,想要跑出去,不理会诺布尔在身后的叫喊。刚刚跑到门边,他已经追上来,我重重地推开他,看他撞倒了门边多宝架上的花瓶。
花瓶摇摇晃晃,最后与我一同轰然倒了下去。
“你的身体里,不是那样的东西。”我恍惚听到他的低语。
“你,会开心,会难过,会生气,也能享受到我们相爱时的快乐与痛苦……你不是那样的。”
他小心地包扎我划破的手指,不停地说着:“瞧,你还会流血……你的身体里,只是多了一块芯片。你是完完整整的自己,我也要你做你自己。只是,你与她,相隔着十年的时间。”
“你要吃东西,要睡觉,你不需要电池电板……”他捏了一下我的鼻尖:“宝贝,起来吧,你要是觉得只是光合作用就够了,我就把你种到花盆里去!”
我睁开眼,看着一脸焦急的他,忍不住笑起来。
偶尔下山去看过父母,他们正开心地逗弄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全然没有注意到站在窗外,与他们只相隔了一层玻璃的我。
那个婴儿一天天一寸寸的长大,有一天,来到我们的房子里。
我也看到她。夜色中,她蹲下来,抚摸着小路上的碎瓷片……我看到她上楼,走进舞室,穿上我的舞裙,最后被那个有点模糊印象的男人抱走……
我去上学,和大家一同游戏k歌,去学习舞蹈、烹饪、速滑……无论早晚,都还是会飞奔着回到山上,因为早已经慢慢习惯在他的怀抱里睡去,我要他的温暖,他熟悉的气息。
不管我是谁,我都是他的宝贝,而我,只知道未来的日子里,不会再离开他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