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能被文宗带了回来,着实也算有些本事。
不过,
薛明睿微微眯起了眼睛在她那件上鹅黄下浅绿的襦裙上头看了看,脸上顿时生出了冷意!就说怎么看着熟稔,
这分明就是多年前林暖暖身上穿的式样,旁人不知他可是记得真真的,还有一人,应该也记得,薛明睿尤记得当年那人还曾夸赞过!
还有方才在大明宫里看到的那个抱枕,他就说怎么看着眼熟,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这一瞬,薛明睿立时懂了文宗的心思,也看透了来人想要使得何种手段!
这小娘子有心机、有胆略,这些都不观自己的事,可她居然敢拿了自己暖儿来做她往上爬的梯子,那当真是东错了心思!
眼看着对面的薛世子眸子越来越沉,脸上的冰冷之意更甚,林雅丽不由缩了缩脖子,
可一想到自己如今已封嫔,眼前这个虽位高权重,那也不敢对圣人的妃嫔如何,不由又挺直了腰板。
没错,来人就是林雅丽是也!
薛明睿淡淡地又看了眼,身上的气势愈盛,人也不怒自威,林雅丽没忍住,还是往后头退了退。想起这人除却林暖暖之外,待旁人一贯的都是冷若冰山,也就释怀地笑了笑。
她将将想若往常一般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又想起自己仿了林暖暖才做的那几个抱枕,还狠下了一番功夫,学了林暖暖用那种交错手法绣成的一对戏水鸳鸯!
心道圣人见了必然会喜欢,也就又略抬高了头,矜持地扬了扬下颌,径自就往大明宫走去。
“东施效颦,邯郸学步,龌龊!”
薛明睿冷冷扔下这句话,就大步向前,从前的林雅丽,如今的丽嫔身子一顿,脸上涨得通红,她不由停了停后,还是径自去往大明宫。
不多时,薛明睿就听得不远处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丽嫔,圣上有旨,您不能进去。”
薛明睿放缓了脚步,就听丽嫔不甘地呵斥声又起:
“为何不让进去,你走开。”
薛明睿听了这两句,只转身离去。
林雅丽见小黄门一脸的不耐,早没了先前见着她时的讨好,不由有些愤愤!
她甫一进宫就被封嫔,不免得意。却不料这回居然被个无根之人阻了不让进大明宫,林雅丽虽愤愤,更加心慌,虽色厉内荏地喝骂几声,到底心里怯了。
这宫里头女人虽不若穆宗时多,文宗也不是个喜好颜色的,她才来就被得以进封,众人都说这是盛宠,还从未见着文宗对个女人这般,
只她却是知道,圣人根本就未近她身,接了来,也不过问了问林暖暖小时之事,后头更是被她偷听见圣人落寞地自言自语,林暖暖自小就去了江南郡,即便找了她的堂姐又如何?
自此,林雅丽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先很失落,后又觉欣喜,无论如何,总是能离着文宗近了,因林暖暖的缘故,林雅丽更是笃定,想文宗待自己当会不错,果然不多时,自己就得以封嫔。
她也知新帝因何待她与众不同,心下也有隐忧,毕竟自己这一房可是被逐出林国公府的,若是林暖暖随意说一句,只怕文宗不会再理会自己!
心下着急,故而这才急急缝了抱枕又偷偷塞了银子给了那个老黄门,也幸好她来前身上偷偷藏了些银子,这老黄门见了银票,哪里还有不应允的?
送进去后,就一直翘首以盼,却不料等了这话!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可是,这中间到底哪里错了?
林雅丽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鸷,难道说林暖暖那丫头知道自己要给学,故意弄错了让她看的?
不会!
林雅丽先就摇头,这林暖暖虽不是个软性子让人欺负的,却是个性子孤高的人,再说,那日她躲得极其巧妙,林暖暖根本就不会见着,
那是怎么了?她可是学着那丫头的样子分毫不差做得的,难道说,还是哪里没学好?
林雅丽咬着唇,面色苍白地等了又等,只等到大明宫门关上,这才转身,她不能就这样子算了,若那几人知道自己处境若斯,嘲笑都是轻的,只怕自己往后在宫里头的日子会很不好过,无论哪样都不是林雅丽所能想见的。
她攥紧了拳头,也不知当如何出去,自己要怎么才能让林暖暖教给自己?还有方才薛世子的几句话,虽寥寥数语,却分明对自己有了不满!
林雅丽有些惨然地慢慢走着,当今圣上带着她回来时,她还以为往后就会过上无忧无虑的好日子,却不料仍旧是这般的举步维艰,走至一条花径,林雅丽揉了揉自己的脸,让自己尽量面色红润些,想着回去后将要对上的那些人,不由一把掐断了手边的花枝子,揉碎了一地的花瓣,手更是被枝蔓上头的刺给刺得鲜血淋漓。
不,
她不能放弃,想那个卖身葬父的赖上圣人的小-贱-人都被封了个才人,自己虽是庶女,可却是林国公府的庶女,
...虽然是过去的事,只若是自己往后境遇变好,焉知那林国公府一家子不站在自己这边?他们这回不就是因着站在了当今圣人这头,这才一跃成了大夏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勋贵?
林雅丽将流了几滴血的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含住,任由一铁锈腥味蔓延开去,心里暗下决心,决不让自己梦中的惨状重演,也不会重演!
她及时不跟在林雅楠后头为虎作伥,只本分度日,并不针对林暖暖,自己并未早早横死,自家姨娘也早早搬进了新宅,.....这境遇不是越发的好了?相信往后定会更好!
......
“不对!”
薛怀瑜慢慢地吐了口胸中浊气!目光盯着被光晕氤氲,渐至消失的身影,心里头隐隐冒出个念头:
消失,让他消失!
这样就没人能同自己抢暖暖了!
此种念头一起,旋即就被薛怀瑜自己掐灭,他就再怎么放荡不羁,罔顾人伦,也得要顾及下小丫头,那可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自小就是那般的重情重义,若薛明睿有什么,也不会允了自己!更遑论,薛明睿也算是自小的玩伴,更是对自己助力颇多,自己不论用什么悄默声的手段,都会让人疑心,更是寒了那些个老臣的心!
罢了,罢了,今生无缘,何故强求!
只是,
咳.....
文宗长叹一声,眉宇间闪过一丝落寞,他长手一伸就将地上的抱枕捡拾了起来,像是忆及了什么,恍惚间放在鼻间轻嗅,随即愤然地又扔了出去,
“不对,不是这样!都是庸脂俗粉,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的蠢货!”
可就是自己将这么个蠢货给带了回来,还立时就封了丽嫔,想那丫头若知晓自己将林雅丽带回宫里还封嫔,会否心里有些酸涩?他真是狠期待小丫头蹙着一弯眉,对自己使性子,说自己糊涂!
不,不会!
文宗摇头,那丫头如今避自己入蛇蝎,让她进宫里头看看月太妃,也是百般的推拒。想来只会百般猜测自己因何带了林雅丽,更是在心里揣测他薛怀瑜会否做那种“狡兔死走狗烹”之事!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更是给个白眼狼,自己这么多年何曾害她,何曾对她有过什么不妥当之处,怎的就那般对薛明睿全心信赖,对自己就若斯?
薛怀瑜桃花眼一挑,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摩挲着手里头的一个珠子,若是薛明睿见着必然会识得那是林暖暖从紫金山上带回来的一个沉水香珠子,是林暖暖手串上掉落下来的那个,他们久寻不着,哪里知道被薛怀瑾得了去?
“久不逗这个丫头,如今让她着急一下,这日子才觉有趣。”
半晌,薛怀瑜这才喃喃自语念了一句。
想他多年前就识得这丫头,无奈一向自诩睿智,却是到后来才看清楚自己的心思,起初他只是觉得这个小丫头年岁虽小,说话却很有些章法,还颇有些急智。对着那些刁难她的人,不疾不徐地各个击退,更加难得的是,还心思灵巧,偶去了凌霄阁后不经意间就让凌霄阁声名鹊起,招揽了无数的文人墨客,其中还有不少大儒为自己所用,
若这只是偶然,那么后头小丫头当着高丽天使的面解了那个难题,让大夏扬眉吐气就更让人侧目。也不怪向来眼高于顶的薛明睿独独对她青眼有加,那个酸儒徐思远更是将个小丫头引为知己!
小丫头聪慧过人,世所罕见,可被人称赞时,却每每做出一副腼腆样子,还直言这些都是林宇泽所作。薛怀瑜在世人眼中是个纨绔的风流郎君。
他从前却不是这般,薛怀瑜自小早慧,御书房里的先生更是赞不绝口,故而很得先帝喜欢,直道薛怀瑜在几个皇子中最为像他,就因为这番话,薛怀瑜不明不白就落水两次,至于跑肚子、摔倒这些意外更是防不胜防,还是兰妃后来看出了端倪,让自家儿子蛰伏,敛去锋芒,这才少了许多的暗算。
如此,薛怀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锋芒处露便招人妒还招来祸患,若不藏拙,只怕很难周全己身。故而,后来就放浪形骸,自诩风流,一双桃花目,手握桃花扇,不问世事,只醉心风月便是世人眼中的四皇子,
其实,世人皆重他风流,却不知四皇子文词之美,实有可称!
往昔不堪回首,压制得多了,待人早就淡漠。他同薛明睿还不一样,薛明睿是天生性子冷,而他却是很有几分看头世事的性子,待人也颇有戒心。从来面上带笑,心里藏冰,一双桃花眼看着在笑,若走近就会发现,里头的冷意让人胆寒,如此种种却是在碰到那个小丫头后,尽皆褪去。
那林宇泽是薛怀瑜想招致麾下的,他当年还好好的查探了一番,知他少年成名,很有几分才华,可为人虽重情义却是有些优柔寡断,不然也至于堂堂国公府的二少爷高中了探花后却被打发到了江南郡的萧县做了个小官。
似他这般又怎么做出那些个豁达洒脱的诗文?
他可以断定,这些即便不是小丫头自己所做,那也她也是背后有高人。故而他总是见她就出言试探,有时还戏谑逗弄小丫头,却不料自己在这一次次的试探中,发现林暖暖她就是个深不见底的...
....坑!
对,就是小丫头说自己的这话,那就是个坑!
不过,小丫头自己才是个坑!还是个深不见底的坑,让人在一究之下,越发的迷惑、越发的.....
迷恋!
她淡泊名利。她沽名钓誉,她喜欢金钱,她却是又视金钱为粪土!
她伶牙俐齿,她争锋相对,她性子纯良,她又待人以诚!
她美貌,她聪慧,她越长越朝着自己心里的那个样子长.....
文宗手里的笔顿了顿,一滴墨汁滴在了纸上,慢慢地将写在纸上的“林暖暖”几字氤氲开去,他忙忙擦拭,却是越擦越乱,就犹如现下的心绪,一团乱麻!
林暖暖,林暖暖!
你就这般从我身边逃走了!
不许,不行,不准!
可自己要怎么不许,因何不准?
若是旁人他会毫不犹豫地夺过来,可那人是薛明睿,是自水中提溜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从河水里捞出来的人,自己的救命恩人!
薛怀瑜伸出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正巧日头顺着窗棂慢慢地挤进来一束,落在他的眼前,有些刺痛,薛怀瑜慢慢地将手伸出,握了过去,握紧成拳,又慢慢松开,摊开手掌,那上头空空如也,自然是握了个空,
嗬嗬,
本就是抓不住的,又何必强留?一如这看似绚烂却根本就无从抓握的华光!
放弃吧!薛怀瑜!
如今的你,今时不同往日,称孤道寡站于高处,世间众人尽皆仰视,再不是那个需要佯作风流以求活命的四皇子!
可是为何心口有一处,慢慢地空了?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
蓦地,一句话自脑中回荡砸向薛怀瑜,好似这是暖暖当年说的?
其实,暖暖说的错了,无论得不得到,她总是最好的,没有谁能越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