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灼虽五十多岁,但面容清癯,举止飘逸,颇有道骨仙风。
李可灼见他模样,顿时生羡,对仙药的想往愈加强烈,焦急问道“仙药可带来?”
跪地的李可灼举起放着鲜红药丸的盘子,高呼:“皇上若服此药,必会药到病除,龙体康复。”
躺床上的朱常洛微微抬头望去,那仙药红润晶莹,甚为诱人,完全不同于那些黑巴巴丑陋的药丸。
“此药是否有效,臣还未有查明,皇上能否稍后服用?”方从哲仍忐忑不安。
“小辅子,水。”朱常洛不理会他,已急不可耐。
王朝辅端来温开水,朱常洛探手从盘中拿起药丸吞下,再猛喝两口水,闭眼躺下。
殿内鸦雀无声,众人屏息等待皇上的反应。
过了会,他睁开眼,竟坐起来,而脸上的蜡黄色红润许多。他又大口喘气几下,脸上露出笑容,夸个不停,“仙药,果然是仙药。”
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李可灼连声高呼“天佑吾皇,皇上万岁”。
“李可灼,你是个大忠臣。”朱常洛又夸,“这仙药果然不同凡响,你立下大功,朕痊愈后,必会给你加官进爵,表彰你的忠心。”
“微臣谢皇上。”李可灼幸福得无以复加。
朱常洛笑容更加可亲,“明日你再献一丸,想来朕便可以完全康复。”
“只是……”李可灼犹豫起来。
“难道你不愿献上?”朱常洛有些不高兴。
“微臣决无此意。”李可灼忙道,“微臣尚还有一丸,本就要献给皇上的。只是当年仙长曾指点过微臣,第一丸服用后,必须要等三日才可服第二丸。所以微臣的本意是三日后献上,还望皇上勿要心急。”
朱常洛转怒为喜,“好,朕听仙人的指示。”
皇上吃下仙药病情好转的消息瞬间传开,既让人喜又让人疑,于是引李可灼献药的方从哲成为众矢之的。
太医院的御医们不会信什么仙药神丸,总觉得皇上只是心理作用,暂时的精神焕发而已。他们表示,若方首辅再引人献什么“仙药”,便会集体辞职。
接着大臣中很多人上疏弹劾方从哲,既不能制止内侍乱用虎狼之药,又滥引荒诞之人进宫进献荒诞之药。方从哲左右为难。
魏四也得知皇上服下李可灼所献红色仙药病情好转之事,不由皱起眉头。想起进京时在涿州碧霞元君道观的所见所闻,他惊慌着去见王安。
“皇上万万不可再服那药。”他对王安斩钉截铁地道。
皇上转危为安,王安也很高兴,他对仙药无一丝怀疑,甚至认为是上天的恩赐。疑惑问道:“为何?”
是啊,为何呢?魏四不知如何解释。
“王公公,皇上宣。”恰此时,王朝辅来到。
魏四无奈摇头。
三日到,皇上派人催药。压力山大的方从哲压下,希望能拖延下去。而朱常洛已迫不及待,连连派人,到了午后,干脆传来圣谕,若不献药以抗旨论处。方从哲顶不下去,只好唤李可灼携药与他去面圣。
叶向高望着这一切,一言未发。
朱常洛稳坐龙案前,气色好了许多。看到这些,方从哲稍微踏实些。
皇上望着色泽鲜艳的药丸,难掩心中喜悦。接过仙药,就着宫女端来的人参汤服下。
待皇上服罢药,方从哲立即劝他上床休息。朱常洛毫不在乎地摆摆手,“朕今日井深感觉特好。李爱卿献药有功,明日定当重赏。”
明日?方从哲不解。
“哈哈,明日朕便可以临朝。”朱常洛站起踱着方步,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
“皇上且再养几日,待完全康复后再临朝不迟。”方从哲忙伏地委婉相劝。
朱常洛似已完全康复,“朕等不及了,明日临朝。”
天空万里无云,偶有大雁排成行南飞,走出乾清宫的方从哲彻底舒口气。
皇上的平安就是他的平安。
王安见皇上病势恢复如此之快,令各监各司连夜布置,挂灯悬彩进行祝贺。
忙碌到后半夜,王安正欲歇息片刻,王朝辅飞跑着奔来,说皇上的病情出现反复。
王安大惊,立刻传谕太医院众御医进宫。
朱常洛已昏迷过去,御医们加紧施救仍是不醒。御医报皇上脉相已极其微弱,王安不敢迟疑,立刻宣召内阁辅臣、六部九卿众官员进宫。
当方从哲率众官来到乾清宫前时,御医们正垂头丧气从殿内走出,在他们身后哭声大起。泰昌帝驾崩。
方从哲霎时瘫倒在地,双眼模糊,看不清现在,看不到未来。身后众臣皆伏地磕头大哭起来。
还有个人也看不清现在,看不到未来。此时的她正趴在龙床前发自内心地嚎啕大哭,她就是西李选侍。在哭声中,她产生恐惧。
皇上离去,可我连贵妃还没被封,将来我会怎样?会怎样?会怎样?
想到这,她抹着脸上泪水,急忙去找魏四。魏四,只有魏四能帮我,他一定能。
乾清宫内无人入睡,魏四也不例外。朱常洛的暴病而亡让他隐隐有种奇特的感觉,让他对未来既向往,又有些害怕。不由望向被客氏紧紧抱在怀中的朱由校,这位新皇帝。
西李选侍忘记了一切,冲进来便拉上魏四的左臂,“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客氏心头顿时泛起酸意。
“等着他的登基。”魏四指着朱由校。
西李不停摇头,“不行,不行,等到那时我就什么都没了。”她的长发乱蓬蓬的,双眼仍是泪水汪汪,宫服的胸前湿了一大片,垂头丧气的模样多于悲伤。
见魏四面无表情,她更焦急,摇动他的臂膀,“快,快想想办法啊。明日大臣们便会入宫‘哭灵’,我该怎么办呀?”
魏四望着这位丧夫的新“寡妇”,思考片刻,决定帮她。“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但风险很大,你敢不敢做?”
听到有路,西李目中顿生光彩,“快说,你说的我都敢做。”
不要脸。客氏听得,心中骂道。
“首先要阻止大臣们入宫。”魏四目光中透着坚定,“此法或难以挡住他们,但可以给他们传递一个信息,那就是选侍您的存在。”
“然后呢?”西李焦急地问。
魏四又望一眼朱由校,“将他藏起。大臣们必会索要,这时你就提出条件。”
“好,他们只有答应封我为皇后,我才将他带出来。”西李是个女人,女人都喜欢要挟这个手段。
魏四苦笑一下,“选侍,是皇太后。”
西李尴尬应道:“嗯。”
“客氏,明日你抱着他暂时藏起来,若无选侍召唤,便不出来。”魏四开始布置,“王公公一定在皇上灵床前,我这就去招集人手,关闭宫门,守在外面。”
然后又交代西李几句明日如何说,如何做,魏四赶紧去行动起来。他对这段历史很熟悉,知道最终以西李选侍的失败,移出乾清宫而告终,但他见西李如此可怜,又生怜悯,只好相帮。当然,他也有侥幸。若此举成功,那么……
九月初一,泰昌帝夜间驾崩后的第一个清晨,方从哲、叶向高领顾命大臣们来到乾清宫瞻仰皇上遗容。刘一璟、左光斗、杨涟等人皆在列。
泰昌帝未服红丸前,以为将离开人世,便谕旨了二十多位顾命大臣。因为儿子还小,他生怕人少照顾不周到。
一众大臣走到乾清宫前愣住。宫门紧闭,一伙太监手持木棍,凶神恶煞,不许任何人进入。
这情景将杨涟的暴脾气瞬间引发,他从众臣中挺身而出,便往里冲。方从哲、叶向高等还在糊涂眼前情景,愣在那不知如何办。
这些太监都是魏四昨夜趁王安无暇,临时聚集的乾清宫人,在皇上身边骄横惯了,举起木棍面向杨涟,气势很盛。
杨涟全然不顾死活,怒斥道:“狗奴才,皇上驾崩,正是臣子哭临之时,谁敢凌天子从官!嗣君幼小,不知安否,你等阻门不容顾命大臣入,意欲何为?”
这些太监虽然猖狂,那是因为有皇上。而现在皇上已去,那魏四只说是西李选侍指令,靠得住吗?在杨涟凛然正气下,不由开始退缩。
“若再阻拦,便当以忤逆谋反论罪!”杨涟气势盛人,跟着一声怒吼。
在太监们被这气势吓住,迟疑之时,杨涟已向前拨开木棍。后面群臣见他如此,都有不肯示弱,大声呵责着这些奴才,一拥而入。
魏四远远看着第一招被破,心里只愿西李选侍能态度坚定,守住第二招。
众臣进了暖阁,见到皇帝灵床前的王安泪流满面,正专心致志擦拭皇上脸上污秽。
见大臣们进入,王安难掩悲痛,泣不成声哭诉道:“各位大人,老奴有罪未照看好皇上。这孩子,一生命苦,不该这么早走啊。”
众臣纷纷安慰王安。自然是称赞王安的教导有方,功劳无人可比拟。
诸位大臣开始在皇上遗体前发自内心地哭别。与他的父亲相比,这位皇上不贪财,开通圣明,虽然比他老子好色,但瑕不掩疵,众臣还是非常喜爱的。
哭毕,刘一璟四处张望未发现朱由校,便问一侧的王朝辅:“依礼皇长子该在灵前宫后,怎么未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