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没来,哪怕是邻居那个中年男人在场帮忙,医院里有些事情也还是不太方便的。一般老人或者小孩儿进了急诊,身边最好有两个人,一个人可以陪着病人,另一个人可以去办理医院里的相关手续。一个人实在是分身乏术,既要顾着老人又要赶紧办理手续,交钱,肯定是焦头烂额。
由救护车带回医院的病人,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没有家属的。要是有个路人、警察之类的,还能帮忙守着病人,然后由王鸽去办理手续。白天还有志愿者可以帮帮忙,可到了晚上就只能靠王鸽自己了。
也因为如此,王鸽才会对急诊的缴费和检察部门如此熟悉,见了哪个大夫都认识。也好在大爷的邻居在场,今天晚上跑起流程来也算是轻松了一些。老爷子身体情况还可以,全身上下唯一的伤就是腿了。在床上躺着若是不动,就不会觉得疼。
但不论是王鸽,还是邻居的那个中年男人去劝说,老爷子却仍旧是不肯再给自己的儿子打电话。医院方面和邻居私下里打过很多电话,却一直都是打不通。等到人们上前去询问老人,关于他儿子工作单位的电话的时候,老爷子却是闭口不谈,一直都说这可能会影响到自己儿子的工作。
等他看到了电话,自然就会打回来,自己这边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毛病,用不着那么着急的。王鸽在推着他的病床的时候还在一直劝说,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如果等会儿老爷子还是如此固执,那就只能再麻烦一下派出所的民警,他儿子到底在哪里工作,然后给他的单位打电话找人。
其实这真的不是一个小事儿了。这也就是摔了腿,自己的意识还清楚,还能自己打电话报警,可要是摔了别的地方呢。尾椎骨、盆骨,甚至是颅骨,可都是要命的地方。甚至是摔了腿,这会儿拍片子,待会儿出了影像的确是骨折的话,那这么大岁数了,要是进行手术怎么办?家属肯定是要在场的啊!
进行手术,打上了钢钉,骨头养都不一定能养得好,这个钢钉什么时候撤?卧病在床先不说,就算是痊愈了之后,腿脚也会不利索,做过手术的地方神经和肌肉多多少少都会被宜切断,间歇性发麻是肯定的了,下雨阴天疼不疼还是两回事儿。
这老年人摔一跤的后果,实在是太严重了!家里有了上了岁数的人,还是要多多注意一下比较好,白天无妨,最好晚上有人陪着一起,照顾一下,原本手脚就不利索,再加上晚上视线不清,刚刚睡完了起夜,身上没什么力气,站不稳,精神状态都是迷迷迷迷糊糊的,那就更危险了。
一个X光,先看看是什么情况,然后再来腿部CT扫描,确定具体的病情和治疗方法,整个检查的过程并不简单,但是由于老人身材比较富态,往那CT机里面送的时候简直是累得要命了。事情进展顺利,宋平安要求检查结果加急处理,王鸽在半个小时之内就拿到了片子。
闭合性骨折,情况倒是还好,宋平安谨慎处事,还是找来了骨科的大夫,一起商议讨论。骨科大夫看完了表示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最起码不是什么股骨颈骨折的复杂案例。病人如果选择手术治疗,愈合可能会比较快,但必须要根据实际情况——毕竟老爷子年纪你这么大了,能不能受得了这种手术。
如果是保守治疗,那么可能会给后续三个月甚至是半年的生活带来很多麻烦,老年人骨质疏松,愈合缓慢,要拖很长时间,更要人去照顾。这两种方案其实都差不多,骨科大夫也具体说不上来到底是哪个好,只是让病人自己选择。
其实这种事儿可能让老爷子自己去选,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要是有家属在现场,家属肯定比老爷子更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做出更加准确的判断。
“做手术吧,好得快。我老板早就去世了,儿子工作又忙,儿媳妇带着孩子在外地,我手里还有点继续,到时候请个保姆,两个多月就能好。要是保守治疗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没准直到我死都不能下床走路呢!”老爷子在观察病房里说道,夹板仍旧打在腿上。
王鸽、宋平安、白楠和老爷子的邻居都在这里。
“这个事儿,必须要跟家属商量,任何选择都有可能造成危险,家属有充分的知情权,并且在告知书上签字。老爷子,手术治疗的方法也不是您想选就能选的。我们要先对您的身体状态进行评估,如果身体条件不允许您做手术,您想做也做不了。”宋平安解释道,“现在我们只是提供了两个选择而已。”
“不过……老爷子,您倒是别嫌我啰嗦,不论是手术治疗,还是保守治疗,身边肯定要有人照顾。您有儿子,也有儿媳妇,甚至还有孙子辈的,还用什么保姆啊?保姆的服务再好,也比不上一家人亲!”包括王鸽在内的所有人,其实都已经对于这个老人的儿子有很大意见了。
难道是美国总统吗?就算是美国总统,日理万机,大半夜的看到自己的亲爹打电话,那也得马上爬起来接吧?就算是不能白天晚上的陪着自己家里的老人,这电话也总该二十四小时开机,然后时刻关注吧?
作为一个普通人,王鸽要是看到自己的父母在半夜给自己打来了电话,那必定会认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心脏咯噔一下,连忙去接。可这人居然因为工作把自己的父亲丢在一边。
说句实在话,王鸽对于老爷子本身也有很大的意见。
老爷子今年六七十岁了,估计儿子往大了说是四十多,往小了说也得有三十多。三四十岁的人了,而立不惑之年,居然还要靠老爹打掩护,刚才要求老爷子给儿子单位打电话的时候,老爷子一直推脱,维护着自己的儿子,死活不肯打电话。
人家自己的家务事,自然是轮不到这些人来管,只不过王鸽总觉得这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是另有隐情。
可是现在诊断结束了,检查也结束了,经过会诊之后大夫也有了治疗方案可以选择,家属总该出现了吧!
老爷子这才无可奈何,从邻居协助警察进入他的家里开始,到现在人在医院里,差不多过去了得有一个多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儿子的电话从来没有被打通过,全部都是等待音,无人接听。他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准备给儿子的单位打电话。
可是就在老爷子拿起手机的同时,手机却震动了起来。老人手机显示的字很大,来电显示上写着自己儿子的乳名。
可算是把电话回过来了。
老爷子的话很少,用的是南湖省某个地区的家乡话,而并非湘沙市本地方言,王鸽也只能听懂只言片语,通过词语猜个大概。老爷子把自己的情况告知了儿子,并且让他不要担心,先忙自己的,可听起来最后好像还是拗不过儿子,他的儿子声称会马上赶到雅湘附二医院。
见此场景,众人都放下了心。对于老爷子这种轻症患者来说,躺在观察室先考虑一下怎么处理病情是完全来得及的,老爷子在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和并发症,等几个小时没问题,只要躺着不动就行了。而在这段时间里,反正是要详细的检查生命体征,顺便连手术指标就一起查了算了,宋平安这边还可以做好两手准备,一旦家属决定进行手术的话可以马上开始,用不着再等了。
大半夜的,反正老人的儿子快来了,老人便劝说自己的邻居离开医院。邻居的中年男人倒也没有推脱,自己的老婆已经打了几个电话过来询问情况,明显就是催着他回去,现在已经仁至义尽,他做的已经够多了,王鸽也跟着劝了两句,中年男人这才打了个车回家,临走之前老人还非要说,以后痊愈了到人家家里登门拜谢呢。
王鸽作为一个医疗工作人员,也还是没有离开这里。老人暂时没事儿,不需要大夫或者护士守着,甚至是进入了急诊室进行了诊断之后,检查完毕就直接被转入了急诊观察病房,宋平安嘱托王鸽在这里看着,等老人的儿子过来了,随时到医生办公室或者急诊室去找他,反正今天晚上他只有可能出现在这两个地方。
王鸽跟老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老人的儿子身上。
“其实你们也不要怪他,也不是我惯着他,只是他的工作太忙了。不值得为我这点小事浪费时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老人说道。
“天底下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是比自己爸妈更重要的呢?”王鸽这句话一说,自己就感觉有点儿脸红。自古忠孝两难全,有些时候,作为一个人,侧重点肯定是要偏移的。就拿自己来说吧,本来家就在市区,却又有很长时间没回家了。爹妈怕打扰自己工作,平时没事儿的时候连个电话都不敢打,王鸽也是没心没肺,好久都没主动往家里打个电话了。
昨天那个事儿都上了新闻,家里人都没敢给他打个电话,就是怕耽误他的事业。
“有的。”老人笑了笑,“其实我们都理解。你们有自己的事业。他跟你们一样。”
二人说话之间,门外进来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满脸大汗,红着眼睛,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好,刚才是从护士站咨询台那边跑过来的。
“爸,哎呀,你怎么早不给我那边办公室打电话,不然我早就过来了。怎么样了,疼吗?”中年男人根本顾不上跟王鸽打招呼,上来就奔着老爷子过去了。
王鸽转身想要出门去喊宋平安过来,却没想到宋平安和白楠居然自己过来了。这个男人来的时候风风火火,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护士站那边知道了他的目的地,自然通知到了宋平安这里。
“太感谢你们了!”中年男人来到了门口处,跟宋平安、王鸽、白楠三个人挨个握手,“要是没有你们,我老父亲可怎么办啊!”
“回去还是谢谢你们邻居的大叔吧,是他帮忙开的门。”白楠实在是有些不太高兴,这男的不是马后炮吗?“老爷子年纪都那么大了,晚上家里居然还不留人。电话死活打不通!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多不好!幸亏老爷子福气大呢。”
当护士的看到这种不负责任的家属,免不了要多啰嗦两句,通常来说家属也知道是自己理亏,连连点头称是。
“好啦,小妹妹,别怪他啦。这是你们的同行。”老爷子叹了口气,这一屋子都是好心人。
“同行?”白楠念叨了一句,奇怪的看着老人的儿子。
“你看我急的!都没自我介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湘沙市中心医院的急诊医生,今天是上夜班,出诊碰到个酒驾的,还没绑安全带,肚子被破损的车门划开了一到大口子,肠子流了一地,手术搞了四个多小时,手机放在休息室里没带出来,响的时候我估计正托着别人的肠子往肚子里塞呢!也不知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中年男人越说越是难受,眼圈都红了,心里一阵后怕,要是自己的父亲真的一下子摔倒了,摔到了脑袋,就这么没了,自己来的这么晚,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在场的三个人都沉默了,他们在谴责别人的同时,自己的身上也存在,或者是即将出现同样的问题。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家里的老人年纪也不小了,万一将来家里的老人只剩下一个,年纪大了,晚上起夜不慎摔伤,而他们又刚好是在值夜班的话,自己真的会在第一时间接到来自于家里、邻居甚至是医院的电话吗?